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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飞花令


  《伤别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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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漩涡水户第一次见到千手柱间是在她十九岁的年纪。

  开了春,天气渐渐暖和起来,覆盖着木叶的厚厚冰雪消融,让人也跟着觉得身子松泛了许多,不似前些日子总是懒懒的没有精神。

  “昨夜可是没有睡好?”阿离点燃檀香,待那微渺的烟气从明灭的星火中钻出,慢慢的散进空气中,她这才有功夫正眼去瞧倚靠在榻上的樊音,状似无意一般随口问道。

  樊音闻言,鸦睫微颤一下,半阖着眼眸,眼下的乌青明明白白地诉说着她的疲惫,却也只勉强笑道:“昨儿院子里的树化了一夜的雪,滴滴答答的扰人清梦,当真是烦也要烦死了。”

  “如果只是落雪那倒无伤,木叶的冬天就是太长了,天气暖和得快也是好事儿,三月末我们正好一起约着去赏樱品酒,到时候行起酒令来你万万缺席不得,”阿离面上笑容不减,言语间却多了几分试探的意味,“若能再添上几位德才兼备的女眷同行,那便更好了不是?”

  若无闲事挂心头以致夜不能寐辗转反侧,樊音如何能去注意院子里的化雪声?她只拿化雪来搪塞难以入眠的忧愁,阿离却是真的不希望自己和樊音之间还有何不可言明的嫌隙。

  “女眷?”樊音敏锐的捕捉到这样刺耳的词汇,她重复了一遍,像是要将这两个字反复咀嚼一般,而后抬起头来,目光转向面前的苏绣'金秋银杏'的八扇黑檀木屏风,半开玩笑道:“何来旁的女眷与我们同游?你有这闲工夫胡思乱想,还不如去习得我教你的琴曲,今日若再弹不会,仔细我拧你的手。”

  阿离一听,不由得矮了矮身子,向樊音拱手求饶,“好姑娘,饶我罢,那琴曲我真习不得。”她一面央告着,一面胡乱转移话题,只故作神秘道:“你可知过些日子谁要来?”

  樊音一时没说话,更没追究琴曲的事,着实让阿离松了口气,继续卖弄道:“涡之国的美人儿公主,名叫漩涡水户的那位,总有一天,你还要唤人家一声长嫂。”

  她本是玩笑一般说着,却又正色起来,叹了口气,不知有意无意地提醒道:“音音,人家十九,你今年也十九了,村里许多人都议论呢。”

  因着樊音到了适婚的年纪,她为人又一贯是冷厉的,更兼前后两次说亲都以失败告终,村里那起子长舌妇人可没少拿她作筏子说闲话。

  “什么长嫂不长嫂的,八字都没一撇的事儿,你一个女孩子家,整日里胡说八道,竟也没半点遮掩么?”樊音气不过,便随手掰了一瓣已经剥开的橘子塞进阿离口中,取笑道:“我今年几岁与旁人有什么干系,你也少说几句吧,真是连吃都堵不住你的嘴。”

  阿离措不及防被塞了一口甜腻腻的橘子,心里暗笑樊音幼稚,明面儿上却一句关于漩涡水户的话都不再说了,只岔开话题道:“这橘子不酸,要我说,只有夏末的青橘最好,赶明儿你去尝尝那个酸的才叫真的好吃。”

  樊音也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却是一句揶揄:“要么怎么说你是个怪性子呢,人家都觉得生活清苦,橘子之类甜蜜蜜的甜到心里去最好,你偏喜食酸,真不好伺候,合该是个享福的命。”

  “我喜食酸橘便是享福的命了?哪有这样的道理,”阿离摇摇头,哑然失笑,随即端起茶杯,喝一口略苦涩的茶水压一压喉间的甜腻感,不放心的嘱咐道:“话说,迎接公主的礼节你哥哥也该让人教过你了吧?到时候你与她行礼也总要把膝盖好好的弯下去,哪怕只是做表面功夫呢,也别半蹲着懒懒散散的,省的让人家说闲话,觉得你对公主不尊重。”

  “迎接哪个劳什子还让我认认真真跪着?她想的倒美,”樊音听了这一句,立刻冷哼一声,反驳道:“我偏不认这个未来长嫂,我不喜欢她,甚至比起夜无初,我更不喜欢这位涡之国的美人公主。”

  “我记得你们素未谋面?”阿离奇道,“为何我却觉得你对她早已心存不满?她怎么惹得你不欢喜了?”

  “...你权当是偏见罢。”樊音满不在乎地摆摆手算是把这事儿翻篇了,竟也没有仔细往下解释。

  “...足可知你的傲慢。”阿离笑话她一句,复又觉得檀香味浓掩了茶香,便撤了那顶小香炉。

  “还有一年。”樊音突然说道,她垂下长睫,看上去满腹心事,郁郁的,脸上也没个笑容,右手不自觉的转着左腕上阿离送她的那个羊脂玉镯子,一副怅然若失的模样。

  “什么一年?”阿离不解,倾倒香灰的手顿了一下,抬起头望着樊音波澜不惊的面庞,不由觉得莫名其妙。

  “没什么,你只管快点习得我教你的琴曲,只此一首《好时光》,我再不让你习别的,你可放心了?”樊音拍了拍她的手,颦着眉假意嗔怪。

  阿离见她打包票,便笑嘻嘻的凑上去抱着樊音的手臂,倚在她身上讨好道:“放心放心,你说的什么,我从来没有不放心的,我一定好好习得,《好时光》寓意好,我也欢喜。”

  樊音听她这么说,不由轻笑一声,只是这笑容未达眼底,渐渐化成一笔轻描淡写的忧愁。

  ......

  四月初春,涡之国的使者带着他们的美人公主以及美名曰“见面礼”的大批金银珠宝绫罗绸缎浩浩荡荡的来到木叶作客。

  来的不仅只有公主,而那所谓的“见面礼”更像是给公主的嫁妆,这联姻的心思太过活络和明显,主意更是光明正大的打到了火影大人身上,拙态藏都藏不住,让人看了只想嗤笑。

  虽然涡之国此举不怎么厚道,但柱间尊重客人,更有心与涡之国交好合作,还是一早就吩咐了千手家的人在村口迎接着。

  天色尚早,樊音穿的还有些单薄,披风也未带,一双朱唇冻的微微泛青,她抱着双臂,冷眼看着宽阔的路面,正眼也不瞧站在她前面的两位亲兄长,只叹了一句:“唉,'我本将心向明月  奈何明月照沟渠'啊!”

  她这声音不大,正好能让面前的两人听见,柱间分明是听见了,他稍稍动了动,却犹豫了一下,终究没回过头去。

  日上三竿,涡之国的使者们终于到了。

  公主乘坐的轿撵在路上颠簸着,漩涡水户在轿中微微掀开帘子,看到的是全然陌生的景象,道路两旁整整齐齐的生长着绵延不绝的高大银杏树,青色的扇叶边缘染上了些许金黄,簇拥着在风中瑟瑟飘摇。

  火影大人喜欢银杏树吗?那么人品应该不会差到哪里去吧,她不确定的想。毕竟银杏树是坚韧和智慧的象征。

  稍一愣神,轿撵已经稳稳地停了下来,漩涡水户在侍女的搀扶下下了轿,恍惚间只看到村子门口站着一群人,很明显是在迎接她,为首的男子有一头柔顺的黑色长发,非常正式的纹付羽织袴穿在身上更显他英姿挺拔。

  那会是她...未来的丈夫吗…?

  水户只觉得自己的心在一瞬间跳得很快,素面上也微微泛起了红云。

  但下一瞬间,她就收敛起所有情绪,平静了下来。

  因为她是一个合格的公主,而不是对婚姻抱有幻想的无知少女,所要做的只是为自己的国家谋求最大的利益。

  水户早就过了对未曾谋面的陌生男子怦然心动一见钟情的年纪了。

  她悄悄抬起眼眸快速的扫视过那群人,然后视线停留在柱间身后的女孩身上,那女孩看上去十八九岁的年纪,一头黑色的长发梳成一丝不苟的盘髻,左边簪着一支八宝牡丹琉璃钗,右边则配以累丝嵌宝石金凤步摇,发间还零星簪着各色点翠镶宝石花钗,手腕上倒是只带了个普普通通的羊脂玉镯子,那镯子有些年头了,温润的像是有弹性的胶质,但她黑色的眼睛看上去宛如幽幽古井,凉沁沁的,眼眸中袒露着冰冷冷的漠然,以及那一袭火红长裙上绣着展翅翱翔的九尾凤凰和团簇的焦骨牡丹又让她显得格外明艳高傲。

  第一眼看上去就不是好相与的模样。

  千手柱间的妹妹千手樊音,一如外界传闻的那般,果真是个骄纵傲慢又喜怒无常的主儿。

  水户来不及再仔细看,她俯下身子,恭恭敬敬的向柱间行礼,声音亦是不卑不亢,温润的刚刚好:“涡之国国主之女漩涡水户参拜千手柱间大人,愿柱间大人长乐未央,贵村长治久安。”

  柱间向前走了几步,波澜不惊地打量着这个深深跪拜下去的异族公主,她有着火焰一般的红色长发,青白色的和服恰到好处的突显了她的如柳身姿,翠绿的眸子在阳光下像是闪闪发光的钻石,稍一侧目就会流转出动人的光芒。

  的确是明艳不可方物的美人。

  “公主不必如此客气,”他脸上带了点客套的笑容,抬了抬手似乎想扶她一把,但碍于礼数还是没有这么做,只道:“虽然今天很想和你聊聊,但是长途跋涉你一定累了,那就请你先休息吧。”

  “总之,木叶欢迎你的到来.....”,柱间说这话的时候竟有些恍惚,只觉得怎么都将她的面容看不真切,不自觉皱了英眉,呢喃出声:“...我的妻子...阿音...?”

  扉间就站在柱间身后,他猛然抬头,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家大哥,赶紧咳嗽一声提醒他回神,柱间也是猛地一怔,再看向水户只觉得心头漫上那么一丝不由自主的厌烦,连个客气的脸色都不肯再给,干脆道:“今天就这样,我们改日再见吧,公主大人。”

  说罢,他便转身拂袖而去。站在他身后的一群人发现没有热闹可看,也觉得无趣就各自散了。

  水户察觉到柱间的不耐,悄然抬头,看到的却是另一个少女的背影,那个少女走在樊音身旁,一头黑发只用一支珐琅彩银杏簪松松挽着,温和慵懒的就像樊音腕上的那环羊脂玉镯,一丝也无凌厉倨傲的气息,她穿着的并不是和服,不知源自何族的红色交领袄裙上全都是用金丝绣成的银杏叶,配着银线绣出若隐若现的祥云图案,更显其端庄典雅。

  水户突然就明白了为何木叶外围绵延十里的都是银杏树。

  喜欢银杏的不是火影千手柱间,而是他在意的人,是他的朋友。

  但她漩涡水户,并不在这个被在意的范围内,突兀的令人尴尬。

  ......

  “...不是我说你,你还真把人家一个娇滴滴的公主仍在客栈里不闻不问?人家都来了一个星期了也没见你有什么动作,也不谈正经的合作也不给人家招呼着,更不和她见面,怎么回事啊?”

  阿离状似无意一般问道,她优雅的跪坐在软垫上,慢慢的夹起一枚精巧轻薄的青玉茶盏放在水皿中清洗干净,正眼也不瞧坐在她对面心事重重的柱间。

  柱间将自己盏中最后一口茶水喝光,酝酿了许久,目光犹豫的在阿离身后的泉奈身上转了一圈,发现对方只是低垂着眼眸安安静静的喝茶,镇定自若地把这儿当成自己家一般,并没有半分回避的意图,这才放弃的叹了口气,直言道:“我这两天翻来覆去的琢磨事儿,就是漩涡他们来的那天早上,樊音和我说了一句'明月'什么的诗句,我记不起来了,她当时不太高兴,我现在也就顾不上处理漩涡那边的事儿了,你知道什么明月?也帮我想想吧。”

  “明月?”这个话题倒是一下子勾起了阿离的好奇来,她放下手里的东西,不由自主的向前探了探身子,就开始猜测道:“可是'当时明月在  曾照彩云归?”

  “不,我记得还要略多几个字。”

  “那...可是'此生此夜不长好  明月明年何处看'”

  “似乎也不大对...”

  “...明月不谙离恨苦  斜光到晓穿朱户?”

  “...更不是它。”

  “你这一时让我想,我还真想不出这许多'明月'来。”阿离无奈,挥挥手不欲在诗句上纠结过多,挽袖执起茶壶给泉奈添了新茶,沉吟道:“罢了,樊音说什么都好,你且...”

  她话未说完,柱间却突然眼前一亮,双掌一合,喜得忙道:“我记着了!是'我本将心向明月  奈何明月照沟渠'!”他这一股兴奋劲儿刚过了,便又皱起眉来,忧郁的低垂了眉眼:“樊音一会儿说明月一会儿又说沟渠的,是不是厌烦了我了,骂我呢?”

  阿离听得这两句诗,面色顿时就古怪起来了,右手不自觉的捏起了茶盘上散落着的一片花瓣来回搓捻着,不确定的问道,“樊音真和你这么说的?”

  “她是这么和我说的,我还能骗你不成?”柱间一见阿离不信,顿时就差没有指天誓地,着急的辩解了一句:“你是不是不信我?”

  “不是不信,就是有些意外...看来你在樊音心里,地位挺高啊,”阿离似笑非笑的抬起眼眸看他,但这笑容落在柱间眼里平白就多出了一丝不怀好意。

  “...怎...怎么就高了?不是说'沟渠'吗?”他不自觉的缩了缩身子,声调也降了许多,小心翼翼的问道。

  “不不不,她这句话的意思是说,你是她的明月,那个劳什子漩涡美人儿才是沟渠,这么通俗的解释,你总该懂是什么意思吧?”阿离挑了挑眉,“哎呀”了一声,恍然大悟一般假意嗔怒道:“难怪了,这女人,瞒得我好苦,平白让我跟着瞎忧愁,她自己反倒逍遥,真是该打。”

  一直没说话的泉奈这时也放下茶杯,面上亦是似笑非笑的神情,很明显是听出了阿离话中深层的意味,应和道:“阿离说的对,的确该打。”

  柱间一听他们一唱一和的说要打自家妹妹,急的忙伸手要阻止他们这个念头,只道:“樊音无错,可不能打!”

  阿离斜睨了柱间一眼,显然是是对他无条件维护妹妹的举措有那么一丝动容,便耐下性子与他多说了一句,“若要樊音不生气,那也容易,你只要从此再不和那位漩涡公主见面,我保证樊音会欢喜的不行。”

  “漩涡公主?哦,你是说漩涡水户啊,不和她见面吗?”柱间咧着嘴笑着摸了摸自己的长发,慢了半拍又凑过来问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合着我说了这好半天,你没听懂?”阿离将素手一摊,颦着眉真是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了,“好吧,就是这个意思,樊音不喜欢那位公主,更不希望你随随便便动联姻的心思,她的前车之鉴,你可记牢了,当然,我一局外人,也不便多透露什么,你且自己去参悟吧。”

  语毕,阿离只管埋头喝茶,无论柱间再问些什么,都装作听不见一概不理会。

  柱间见此,也不再自讨没趣儿,站起身就怏怏告辞了。

  “阿离,”待那边儿柱间一走,泉奈立刻收了一副旁观者的姿态,下意识皱起了眉,不确定的问道:“千手樊音,对她的亲兄长,真的...有那些心思?”

  阿离听得这一句问话里的紧张之意,只觉得好笑,她转过身子,慢慢的抬起手,伸出食指点在泉奈的眉心,轻轻的抚平他皱起的眉峰,这才笑道:“我也不清楚,大约是的吧,不过这事儿轮不到我们非议,该怎么做不该怎么做,樊音心中比你我都更加有数,你且慢慢看着就是了。”

  这一席话说完,泉奈寻思半刻,也觉得颇为有理,更不欲理会千手兄妹的情感纠葛,也就翻过去了。

  “阿离,还有一年。”他转移了话题,并不看阿离,唇角那一抹笑容却是怎么都掩藏不住,一双躲躲闪闪的眼眸也亮晶晶的。

  “什么一年?”阿离好脾气的顺着他的话往下问道,然后恍惚记起樊音好像说过一模一样的话,顿时感叹这一个两个人都把话说的模棱两可,平白让她花费许多心思去猜测揣度,真是无趣的很。

  泉奈也不隐瞒她,犹豫了一下,握住了她的手,渐渐的加重了一些力气,温声道:“我是说还有一年,你就是我名正言顺的妻子了。”

  阿离乍听得这句,登时明白了他的意思,脸上不由得飞起红云,将头一低,把手一抽,只顾着难为情,一边口中还嗔道:“我当什么事呢,你就整天挂在嘴边说道,真是不怕被人笑话了,登徒之辈,合该打出去,再不让进门才好呢!”

  “我的好阿离,饶我罢。”泉奈明知阿离只是和他玩笑一句,却还是双手合十,笑着讨好道:“我告诉你一件事,你听了可不许生气。”

  阿离被这一句勾起了好奇,也就不对着他喊打喊杀了,故作镇定地挥挥手道:“你且说来。”

  “前些日子,生驹家那事儿,你还没忘吧?”泉奈看了阿离一眼,见她面上露出些许紧张之色,不由笑了笑,继续讲道:“一开始我哥哥的意思的确是想让我娶了那位世家大族的小姐,但我不同意啊,我就百般和他辩解,甚至装疯癫,当时我是这么和他说的,这是原话,你听着,”他说罢,清了清嗓子,似乎是在回忆当时的情景,旋即垂眸悲戚道:“'若要我另娶旁人,那也容易,哥哥,我只悄悄告诉你,我有一颗真心,放在阿离那里了,横竖你让她给我拿回来,当着你的面把它撕碎,那我便再没有一句话好说的了'。”

  阿离听完,只呆呆的看着他,也不搭话,一双眼眸里就渐渐沁出了泪珠子。

  “后来,哥哥捶了我一顿,再不让我说这些诨话,这事儿也就算翻过去了,唉,想我生平只任性这么一回,竟也是不能如愿的。”泉奈顿了一顿,忽然看到阿离面上淌下泪来,忙不迭用手给她擦去,懊恼道:“都怪我口无遮拦,平白又拿这些过去的事儿惹起你的伤心了,我自己掌嘴,阿离可别哭了?”

  阿离连忙扯住他的衣袖不让他自罚,随手将未干的泪珠儿一抹,红着眼眶又瓮声瓮气的笑道:“和你不相干,你不必自责,我只是没想到,咱们俩是一模一样的痴人,有人和我一道儿,我高兴呢。”

  “真的是高兴?”

  “真的是高兴。”

  言罢,这两个眼底都还带泪的人相视一眼,复又嗤笑出声,各自不好意思起来。

  ......

  三月末是樱花盛开的时令,樊音挽着阿离在木叶的大街上和漩涡水户不期而遇。

  樊音隔着很远早就看见了那一头炫目的红发,她拉着阿离快步迎上去,挡在了水户面前,装模作样的将膝盖一弯就要给她行礼,口中还朗声念道:“公主殿下莅临,真是蓬荜生辉啊,千手氏樊音请公主殿下的安,愿公主殿下福祚绵长,岁岁无忧。”

  水户措不及防被这么一吓,下意识向后一退,看清跪在地上的人是樊音,只觉得头皮一麻,赶紧伸手将她扶起来,惭愧道:“樊音大人,我可受不起你这一礼,你且起来。”

  她说罢,也不管樊音是不是愿意,便端覆着她的手背和她行了两个规规矩矩的平礼,面上笑盈盈的,一点看不出别的情绪,倒让樊音心里悬悬的没着落起来。

  “樊音妹妹,可巧在这儿让我遇见你了,”礼毕,水户亲热的拉着樊音的手,随即褪下腕上的金镯子强塞在她手里,眉尖儿一蹙,叹道:“这一趟来得匆忙,我也没什么好见面礼能给你的,妹妹务必收下这镯子,可别嫌我礼薄。”

  “那也是姐姐客气,我断是不敢嫌姐姐半点的。”樊音大大方方地将那镯子收进自己袖袋里,没有丝毫羞怯之意,就连互相的称谓也变成了更亲昵的'姐姐妹妹',看得阿离直想笑她们虚伪。

  于是阿离也上前,微微福身道:“见过公主,公主万福。”

  水户这才看见还有旁人,面上下意识的要堆起笑容,正要说话,不防樊音突然来了一句:“水户姐姐,你到这儿也不少日子了,刚巧赶上木叶的樱花盛放,我和阿离还约了几位德才兼备的女眷一起赏樱饮酒,姐姐可愿同去?”

  水户敏锐地察觉到,樊音刻意加重了“德才兼备的女眷”那几个字,总是有那么一股子咬牙切齿的意味在里头,更兼她本就和樊音不相熟,樊音突然邀约,不知道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水户心中就不由得打起了退堂鼓。

  “我?我不便掺合你们...”她笑着寻了个由头刚要回绝,就见樊音缓缓拉下了微弯的唇角,一双漆黑的眼眸似笑非笑的盯着她道:“姐姐看不起我,连这个面子也不肯给么?”

  “可不是你想的这般,好妹妹,我去便是了。”水户无奈的合掌向她讨饶,语调也软了三分。

  偏阿离凑上前来,不咸不淡的训斥了樊音一句,听起来倒更像拐弯抹角的维护:“樊音不得无礼,好好的邀约公主结伴踏春,怎么倒像勉强似的,不过公主温恭懋著、德行皆备,堪为天下女子表率,自然不会与你计较这些细事,漩涡殿下,您说是不是?”

  水户无故被扣了这么一顶高帽子,心里暗自叫苦,又不能当街否认阿离的话,这无疑是打自己的脸,也就只能一味的应承“无妨无妨”,便也怏怏的跟着她们走了。

  三人一直走到火影岩后的樱花林里,此时天色尚早,远远的,水户就瞧见几位模样娇俏可人、削肩细腰的女子在林中嬉闹,几把模样奇异的乐器安放在檀木匣子里,端端正正地摆在树下,落樱一地,淡香弥散,倒也是格外清雅。

  那几位女子中有眼尖的看见她们来了,纷纷提起裙角跑过来行礼,语气甚是恭敬:“请漩涡公主殿下的安,请千手大人的安,请宇智波大人的安,婢妾等恭祝三位大人福祚绵长。”

  水户一见这阵仗,就知道樊音拦下自己绝不是一时兴起,而是有备而来,她心底飞速的盘算了一番,抬起头时又是一副笑盈盈的模样,清清嗓子,开口道:“都起来,别拘束着,各自赏樱去罢。”

  “诶,可不行,”樊音忽然伸手拦下了,她淡淡的看了那几位鲜衣少女一眼,嗔怪道:“没眼力见儿的小蹄子,烛枝叫你们是赏樱来了?还不快把你们的沛筑(注1)和文琴(注2)弹奏起来为公主助兴!”

  听见樊音这么说,那几位女子纷纷拿眼去瞥水户,见她不置可否,复又嬉笑着跑过去持起琴匣子里的乐器开始奏起乐来,吹拉弹唱无一不有,这在樱花林里也算是独有的一番风景了。

  “诸位姐妹,我来迟了,切莫怪罪!”又一道清丽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水户回头,看到一妙龄女子提着檀木食盒轻移莲步款款而来,一头乌黑长发挽成芙蓉归云髻,其间簪着几支极合身份的绿玉髓钗子,身上亦是一身应景的杏粉色绣并蒂海棠袄裙,外面套一件宝蓝色对襟短比甲,手摇仙鹤祥云八角宫扇,到了她们面前便放下食盒,盈盈下拜就要请安。

  “烛枝姐姐快起来,”阿离一把托住了她的手臂不让她跪,巧笑道:“都是自家姐妹,可不能拘束着,倒让公主看了笑话。”

  水户明知烛枝只是一介舞女,身份低贱,可阿离既这般说,少不得忍了心中的不忿,勉强和烛枝行了两个平礼敷衍过去,这面上却是再也笑不出来了。

  “姐妹们到齐了正好,借着这番无限春光,我们先行一轮飞花令,输的吃酒,这样可好?”众人坐定后,樊音首先提议。

  “甚好,就按你说的办。”阿离和烛枝都抚掌应和道。

  “水户姐姐博学广知,想必也不会拒绝吧?”樊音话锋一转,却是问起了水户。

  “这...何为飞花令...?”水户此时可真谓是如坐针毡,樊音这么一顶“博学广知”的高帽子当头扣下来,水户不想接也不得不接了,纵然她真的不知道什么是飞花令,现在却也实在丢不起这个脸面。

  她这问题一出,那三个女子齐齐一愣,互相看了一眼,忽然掩唇嗤笑出声,水户见了,心里格外难受起来。

  偏烛枝一边笑,还一边装模作样的拿帕子去点眼角根本不存在的泪珠,只揶揄道:“我说这位公主殿下竟还不如妾身区区戏子'博学广知'?您真不知道飞花令该怎么行么?还是不愿意赏脸,故意与我们玩笑呢?”

  樊音也是止不住的笑,却强压了笑泪,打圆场道:“烛枝快别乱说,水户姐姐学的都是兴邦治国之策,不比咱们这些顽劣之辈,整日里不学无术呢!”

  她虽说水户是学习治国之策,却没人比她更明白,若水户真那么有才干,能护得了涡之国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此时来木叶联姻的人也必不是她了,这一番恭维,倒更像是暗地里的嘲讽,让水户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索性也就闷坐在那里再不开口了。

  “好了,还是我来解释,”阿离见水户面露不悦之色,也知道欺负人实在不能太光明正大,便先停了笑声,亲热地将水户的左手一握,说道:“所谓飞花令,便是我们几个人分了顺序,可以背诵古人的佳句,也可现场作诗,你是几号,你的诗句中便在第几个字出现'花',说不出的或者说错了的就要罚酒,姐姐可明白了?”

  水户听的这么一番解释,一颗心稍稍放下了些许,面上也有了一丝笑容,点头道:“明白了,趁此良辰好景,便开始吧。”

  “既如此,咱们按着樊音、阿离,我,最后是水户公主,这样的顺序轮着来可好?”烛枝笑道。

  “若论行起飞花令,定是我第一个来!”樊音向前探了探身子,将檀木盘上玉杯中斟满酒,慢慢的道:“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

  “林妹妹的佳句甚好,看来我要仔细斟酌了,”阿离将手一拍,道:“听我的,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正合了此时落英缤纷的景致。”

  “樊音讨巧将那句'花谢花飞'说了去,我是第三个,必不能重复,”烛枝思量片刻,对道:“有了,便是那句'春江花朝秋月夜,往往取酒还独倾'。”

  水户在旁边看了一会子,早已呆住了,她从未听说过这些诗句,见她们三人对答如流,现在却又轮到了自己,一时间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樊音坐的离她近了些,和水户四目相对时仍是一脸似笑非笑的神情,“姐姐莫慌,答不出也不要紧,都是自家姐妹,没人会说你半句不是,顶多罚一杯酒,不醉人的。”

  “莫说我道不出,我这也有了,你们听听,”水户着急着反驳,大声念道:“梦中繁花犹再现,樱瓣飘飘然,”她顿了一顿,松缓了一口气,笑道:“纪贯之(注3)少有的咏樱花的名句,此时倒拿来让我凑数,真是惭愧。”

  水户能将飞花令接上,几个人始料未及,这下并未看成她的笑话,不觉有些气馁,将这一轮飞花令对完,便也没有心思继续了,烛枝便换了个游戏道:“我今天带了不少点心来,你们一人随便取一样,取到什么,就说一句和它有关的诗句,这个比飞花令有意思,阿离年纪最幼,就先从你开始吧。”

  阿离一听这也是个新鲜游戏,便兴致勃勃的从食盒里随便抽了一碟点心出来,仔细一分辩,是两块蟹黄酥,便胸有成竹地一笑,道:“有了,若论起螃蟹,那必是'眼前道路无经纬,皮里春秋空黑黄'。”

  “这是食蟹的千古名句,到底是让你给说着了!”樊音随手掂起一块蟹黄酥慢慢吃了,又从食盒里端出一碗桃花羹来:“这个好说,我捡个便宜,'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这一句物是人非的寓意太悲,可不衬今日的良辰好景,倒不如一句'人面桃花相映红',好了,水户姐姐再抽吧。”烛枝摇摇头,将那食盒推到了水户面前。

  水户早就无意在此逗留,这回又抽出一碟栗子凉糕,更无诗可对,便也顾不上丢不丢脸面了,赶紧认输道:“到底是我学艺不精,对不出,让各位姐妹看了笑话了,只是我不可出来的过久,这会子也该回了。”

  几人又是好一番劝阻挽留,这才堪堪与水户道了别。

  水户这一走,樊音登时放松下来,将袖袋里水户送的金镯子拿出来,随手就扔进了不远处的河里,唇角一勾,嫌恶的冷笑道:“什么东西呢,也拿来糊弄我,我偏不要它。”

  “别为了那起子不相干的人闹不愉快,咱们的诗尚未对完,可还能来一轮飞花令?这次就拿一个略俗些的'月'韵来凑吧。”阿离得空吃了一块点心,赞扬道:“还是烛枝姐姐手艺好,只是咱们的漩涡公主空着肚子便走了,喝了那么多酒,也不怕酒辣得烧心,还未能一饱口福,实在可惜得很。”

  “哪有什么可惜的?这位公主一日不走,我就一日放心不下。”樊音也跟着笑道:“看她这架势,倒像是要长住啊。”

  “长住不长住,与你们有何相干?咱们就不说那些人了,继续赏樱罢。”烛枝出声打圆场,又向樊音手里塞了碟酸枣糕,挑了挑眉道:“日子清苦,要慢慢熬,快吃些酸甜的换换口味。”

  “阿离喜食酸,这个要给她。”

  “什么酸的都给我,难道就不许我吃甜食不成?好霸道的姑娘!”

  “烛枝,你看看她!我左不过顺嘴提了一句,她就有十句在后头等着我,真是...”,樊音笑着揶揄阿离,一双手却将自己的丝绸绢子紧紧攥着,在光滑的绢面上留下几个清晰的指甲痕来。

  这风光无限的大好春日时光里,倒当真是不让人太平了。

  樊音这么想着,一杯酒饮下去,却觉得喉咙火辣辣的烧灼起来,直让她呛出眼泪,以袖遮面悄悄的哭了一遭。

  关于某些部分的解释:

  注1:沛筑文琴是我国传统乐器,一度失传,后又经人复制重得

  注2:文琴也是我国传统乐器,形似琵琶,又似古筝,音律极妙

  注3:纪贯之是日本的作家(诗人)可不是所有姓纪的都是中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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