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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俟其祎而


  见她盯着自己不吱声,何二爷细皮白嫩的脸上居然微微泛了红,抹了一把额头的虚汗,小心觑视她道:“是我唐突,冒犯姑娘了,我这人是个自来熟,上哪儿都爱攀交情,你见谅。”

  这人可太有意思了,一点不把自个儿当位爷,配上这么一副漂亮脸蛋,娇声娇气儿地跟她致歉,此情此景简直太逗了,念瑭忍不住噗嗤笑出声儿来,欠身道:“二爷折煞奴才了,往后您也在府里当差,多早晚总要打交道的,今儿有幸跟二爷相识,往后也请您多照应。奴才姓杨,叫念瑭,想念的念,左王又大唐的瑭。”

  见她梨涡浅笑,曼丽如棠的样子,何二爷心里念叨直叫姥姥,今儿真撞了邪了,这睿亲王府究竟什么风水,活活招这么个人儿来。

  他挺直身子紧张搓了搓手,点头夸赞,“瑭,玉也。这名字起的妙,当真是人如其名。”接着跟她介绍自己,“我单名一个祎字,“汉帝之德,俟其祎而”的祎。”

  念瑭点头笑道:“祎,美也。二爷您的名字也起得妙,用在您身上最贴切。”

  这是夸他长得美呢,何祎心潮澎湃,正了正腰间的葫芦活计,一身明亮的缎料如水,波光粼粼,“何某头回见姑娘就觉得一面如旧,如同相识多年的老朋友一般,你瞧咱们俩也算是相处融洽,相谈甚欢,姑娘若不嫌弃,跟何某交个朋友如何?”

  哪有头回见面就跟人交朋友的,况且男女交往本身就存在忌讳,容易招致口舌是非,她跟睿亲王在别人眼里不清不白的还没撇清关系,不能再跟谁再扯上官司了。

  念瑭委婉一笑,“二爷朋友应该很多吧。”

  何祎听出拒绝的意思,语调变得有些慌急,“朋友怎么能随便交呢,那得看对方是谁呐不是,你别瞧我这样,爷也是高眼儿人呢,一般人我瞧不进眼里,像姑娘这样的,爷才乐意相交,我的朋友寥寥无几,一只手就数过来了,我是真心想跟你交朋友的,希望姑娘尊重何某的意愿。”

  念瑭经常吃亏,输就输在了嘴笨上,两人的关系明摆着没到朋友那步田地,她偏偏不知道该怎么去反驳,见她呆杵着,脸上挂着红晕,何祎往她跟前趋了趋,“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是默认了,打今儿起咱们就是朋友,你别觉得不好意思,多个朋友帮衬,往后遇到什么困难也能多个靠山,多条出路,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何二爷长了张编编匠的油嘴,耍起嘴巴子功夫满口词,仗谁也难说过他,一会儿功夫就把她给说服了。

  既然是光明正大的交朋友,念瑭也不扭捏,大方蹲个身道:“得二爷高看,奴才盛情难却,能跟二爷做朋友,是奴才的荣幸。”

  她话不多,只作必要的回答,不过何祎已经很高兴了,简直心花怒放,正得意呢,肩头探过来一只手一把扳开他道,“来了怎么不进屋?搁这儿打什么来回呢?”

  见是四贝勒,念瑭肃下身请安,祝勉抬下巴叫起,眼神在两人之间一徘徊,歪唇看向何祎,“怎么着,二爷又满世界交朋友呢?您可真是四面八方都有客,不会又碰见熟人儿了吧?”

  冷不防就被人揭了漏锅,何二爷急起来,再看念瑭打量他的眼神,就有些不对劲了,怎么都像是透着怀疑。

  “不是,怎么说话呢,”何祎扔开他的手,扑了扑肩头,“爷什么时候遍地找朋友了?话说不明白容易引起误会的......”

  他越解释,念瑭就越觉尴尬,再加上四贝勒在一旁阴阳怪气儿的,气氛说不出的诡异。

  这时门帘那头一长一短响起了巴掌声,这是皇宫王府下人们传递消息特有的一种方式,是说屋里的主子预备要起身了。她松了口气儿,避开何祎投在她身上的目光走到门边朝里头的丫鬟传话说,“何二爷登门拜见,请太福晋见客。”

  须臾全子在里头掀了帘子请他们入内,刚进门大格格跟二贝勒,二贝勒福晋也到了,屋里一下变得很热闹,何二爷很有礼貌拜了个罗圈儿揖跟在场的所有人寒暄见礼。

  太福晋招呼他坐下,吩咐下头的人端茶倒水,何二爷来之前做足了功课,已经把太福晋的喜好摸了个门儿清,再加上嘴上功夫调和,字里行间含了蜜似的,专挑好听话奉承,太福晋很受用,吃他这一套,常年嗜吸的水烟袋也被撂在了一旁不管不顾了。

  聊到太福晋最喜欢的昆戏,何祎笑道:“您老人家别嫌我吹牛,作为一个资深票友,唱戏这上头我绝对算得上是个行家,不怕您笑话,青衣花旦,武生花脸儿,我都能凑合着来一段儿,有机会您老人家容我扮个身段儿,让我登台亮亮嗓子,您听听我声口儿怎么样,有劳您给个指点。”

  太福晋开怀大笑,点头说好,“你阿玛跟额娘真是好福气,有这样好的儿子在跟前孝敬,我们老辈人就喜欢二爷这样的性子,人长大了也知道跟爹妈亲近,父母活到一定年纪还能图你们什么,只要儿女们能常回家看看,陪着我们这帮老棺材瓤子唠唠嗑,一家人乐乐呵呵的,这辈子就知足了。”

  何二爷搔搔耳根子,一张俊脸显得很不好意思,“您老可别夸我,我这人儿嘛,是耗子扛枪窝里横,在外头在您跟前才装出的好人嘴脸,在家里总挨骂,二老说我是嘎杂子琉璃球,没前程呢!”

  何二爷这人鼻子下头像是挂了块儿肥肉,一整个儿油嘴滑舌的调调,这副凑性要是安在寻常人身上肯定特别不招人待见,得亏人长得好看,这毛病反而变成了平易近人的优点,更加助长了他浑身上下那种华贵的气焰。

  谁也没料到何二爷会是这个模样,比女人还漂亮的额眼,柔而不媚在他的脸上发挥到了极致,言谈举止还是大老爷们儿的作风,这两点结合在他身上却一点也不冲突,反而有一种相得益彰的韵味。

  从他嘴里能挖掘出很多东西,二贝勒说蛐蛐儿,他教人家怎么捉,怎么养,怎么斗,二贝勒福晋说最近身子不大舒坦,他就替人把脉,给人家开药方。甚至还建议瓜尔佳氏该如何安胎,吃什么东西最补气血,横竖就没他不知道的事情。

  念瑭叹为观止,眼睁睁看着他以一个陌生人的身份在几盏茶的功夫内跟王府上下人马混了个全熟。其实这个人很聪明,也确实有几分本事,知道怎么才能把肚子里的才能充分发挥出来,物尽其用。

  联想到他之前的遭遇都觉得不可思议,丢了官职,妻子身亡的变故似乎未能对他产生任何影响,从他的脸上找不见任何悲伤的影子,瞧着也不像是个没心没肺的人,不应该一点触动都没有。

  太福晋迟疑了一下,试探着问,“先前家里发生的那些事,我也有所耳闻,二爷还年轻不怕谋不到前程,只是家里失了户人口着实可惜,不过以二爷的品貌门第,再找门良配也容易,人呐,活着得往前看,从前那些过往,贪恋它做什么,这伤心事儿过去也都两年了,家里老人肯定都巴望着你能出落一个好结果呢,二爷自己就没有一点念想?”

  太福晋是站在父母老辈的角度宽解他,提醒他不能揪着以前不放,是时候考虑再结门亲事了,这就是正统京门太太们的心性儿,一旦跟你亲近了,对待别人家的儿子也跟对待自个儿亲儿子似的。

  大格格出声抱怨,“您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好好地,提这些做什么!”

  话落大伙都觑向何二爷,料估他这回怎么着也笑不出来了,谁知他竟然敞亮笑了起来,一脸的阳光明媚,对太福晋道:“一听您这么说,我就明白了,看来我这桩事儿大格格跟四爷都没跟您说实话,您还蒙在鼓里呢!”

  太福晋循声朝大格格跟四贝勒看去,见两人目光躲闪不敢跟她对视,便知这当中一定有什么内情儿,又回眼看着何二爷问:“二爷这话什么意思?我没听明白。”

  何二爷咳了声儿,端坐起身子道:“您听不明白没关系,我跟您解释,您是不是以为我之前娶得那房太太是病故的?”

  太福晋一怔,随即看向一旁,“当初是他们俩人这么告诉我的,”说着一惊,“听二爷的意思,难道不是吗?”

  四贝勒插话问他,“欸!你可悠着点儿,确定要说实话吗?”

  何祎安抚地看了他跟大格格一眼,扭过头笑道:“我大嫂跟四爷他们是为了保全我们何家的脸面才......哦,这么说不对,应该说是我们何家为了保全自家的脸面才这般对外头称道的,这是一个天大的误会,其实我当初娶得那房太太非但没死,眼下应该还活得挺滋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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