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 4 章

　　缘机仙人在天界一直是个很特别的存在。论仙的品级，像她这样的散仙天界有几百个。论职务的高低，她也只是个少司命。只比守天门的强上那么一些些。妥妥的一个天界下层小吏。

　　但她司掌的天机道盘，却是整个天界顶顶要紧的一个圣器性质的宝物，出自鸿蒙时期，历史悠久。

　　它的用处，简而言之，就是算天算地算人算鬼算神仙，管天管地管人管鬼管神仙。

　　神仙是要历劫的。每一个劫数都是一场考验。有的劫数来自天意，天机道盘能给一些预示和线索，若能善加运用，便可安然度过，从此修为再上一层，若茫然不知，自然极有可能灰飞烟灭。有的劫数来自人为，天帝将降大任或大罚，都会由天机道盘周转出一场面面俱全的人生，历劫者投身其中，忘记前尘往事，过完这些日子就完事。

　　也就是说，即便做神仙，也是要考试的。有的考试要人命，有的考试可作弊。

　　天机道盘就是这考试的考官的手中戒尺，关键时刻点你一下，你就得出生天。不点拨你，你就有可能完了。

　　因此上，司掌天机道盘的缘机仙人，手中真是握着许多人的生死和运道。虽然有天机不可泄的说法，只是这泄不泄谁说了算？自然是缘机仙人自己最有发言权。不能泄露的，她自然不会说，能泄露的，你却不去问，这不是拿自己性命和前程开玩笑？

　　故而，对于天界中人来说，缘机仙人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正如她自己所说那样，她是个位卑权重的小仙。对此，她也一直十分自喜。

　　直到当今天帝登基。

　　放眼今日之整个天界，不，纵观缘机在任的这许多许多年天界，天帝陛下是唯一一个对自己的运道毫不在乎的上神。

　　常规来说，历任天帝和各位神官仙吏走马上任头一桩要紧的事，就是会向缘机了解自己在任是否太平，在任多久，以何种方式离开等等。缘机不见得都能有所回复，但至少都能给一句“尚可”做鼓励。

　　职位越高，所得的讲评越是丰富和尽力。

　　位高如天帝这样的，缘机必得竭尽全力算上一算，把天机窥上一窥，务求给出一些明确的细节，绝不能含含糊糊地一句“尚可”就应付了事。

　　令人困惑和沮丧的是，天帝陛下从未单独召见过缘机，自然也从未流露过对自己命势的关切。

　　缘机无奈。“你既不问，我也要查，给你改个好的让你知晓我的厉害”这个好胜心思，五百多年来在缘机的心里盘旋不去，完全成了执念。她记得，天机道盘推衍天帝的命理，共四十三次，过程次次均不同，结局回回皆大凶，孤煞之气翻涌，晦涩之意分明。

　　天界之主的命运与天界是紧紧相连的。最近的一次例子，便是五百多年前，天帝失妻，陈兵百万于忘川，那一幕至今历历在目。若他再失一次妻，岂非又要损伤百万天界之众？缘机有心篡改。

　　只是位份高如天帝，天机道盘哪里能容得她任性妄为，缘机拼尽全力，最终不得不偷偷动用了禁术。当看到结果的那一刻，缘机心如死灰。

　　道盘崩裂，是天意因为被她无心窥探而得的愤怒警示。她可以选择缄口不言，眼睁睁地看着整个天下陪着天帝一道历劫，最终或者万世升平，或者万劫不复。

　　如此儿戏的天机，缘机无法接受。她一醒转，便写下书信二封，一面写一面咳血，待得写完，已是油尽灯枯。这两封书信，被秘密送往西方佛祖并玄灵斗姆元君处。信一发出，缘机便神灭身消。

　　天帝一回宫，便得了天机道盘崩裂和缘机殒身的消息，先是吃惊，继而心里雪亮，不动声色吩咐邝露将缘机府邸中的案卷都调来看，又召了缘机的副少司命董成来安抚了一番。

　　信不是董成送的，但他其实是知道有这么两封信，心里犹豫着要不要说。

　　缘机临死不留半字给陛下，这说明那两封信极有可能与陛下相关。与陛下相关，总不会是什么无关紧要的小事。什么样的事，竟然需要送信给佛祖和斗姆元君而不让陛下知晓？

　　董成偷偷抬眼，看向殿上天帝。

　　天帝陛下正偏头看向某处，似在沉吟也像在走神，许久只听他轻叹了一口气，转眼注视董成，说道：“而今道盘毁损，你是否能将其修复？”

　　董成吓一跳：“回陛下，臣并无此本领。”

　　天帝随手翻了翻案上的卷宗，漫不经心地道：“你在这副少司命一位上有一千多年了吧？本座记得那年初领夜神之职时，曾往缘机仙人处问过运势，便是你接待的本座。”

　　董成登时吓出了一身汗。是有这么一回事，只是他不记得自己当时如何接待天帝的，搞不好是有所轻慢。否则天帝也不至于在此时提及。

　　“请陛下宽恕臣当日怠慢之罪。”董成深深拜倒在地，不敢抬头。

　　天帝缓缓道：“并无怠慢，你且起来。本座当日问的是亲缘，你答的甚好，本座甚是宽慰。”

　　董成擦了一把冷汗。不知为什么，他觉得天帝的目光停留在他的身上十分之久。莫非是因为自己也着了一身白色锦衣吗？

　　“缘机故去，道盘也暂时不得启用，若有历劫如何安排？”

　　董成答道：“回禀陛下，道盘虽有毁损，仍可用以凡间历劫，只是天界诸仙的运道它却是测不得了。”

　　天帝似乎甚是欣慰，道：“无妨，测不得也罢了，本座对天意始终有敬畏之心。若人人都想着执意求全，岂不是乱了旁人的运道？顺其自然便可。”

　　董成：“陛下英明。”

　　天帝又沉吟片刻，道：“即日你便继任缘机的少司命一职吧。邝露，你手头事放一放，兼领个副少司命，与董卿打个下手，本座这里事务不多，暂时不需你伺候。待董卿通熟了司命之事你再回来。”

　　侍立一旁的邝露愣了一下便要拒绝，张了张口，终是忍住了。

　　目送两人一前一后离去的背影，天帝目带自嘲，更带不屑。什么样天大的事，需要遮遮掩掩的？他孑然一身，无牵无挂，大不了魂飞魄散，将这残败之身还给天地罢了，何惧之有？

　　真是鬼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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