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第 26 章
无双从未来过楼澈的府邸，这间只有两进的院子和着帝都其他官员的家宅比起来实在是寒酸得很。
从前她还可以光明正大地出宫时，便特特绕着这一带走，一方面是因为怕被楼澈给抓包，另一方面却是因为自己心里的那份小小心思，幻想着能够风风光光嫁进来，只是那时哪里知道如今会变成这番的境地？
楼澈对于无双的来访却没有半分惊讶：“公主殿下。”他依旧是如此谦逊有礼，公子如玉。无双看着他，也只是看着他，一年多未见，曾经她想着如能再见着他，必定有好多话要问，有好多衷肠要诉，可是如今却是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站在他的面前，而他对着她弯身抬手作揖。两人相顾无言，时间恍似定格在那里。无双想着要是能千年万千地这么相对而立下去，就好了。
可是她还没感伤多久，一旁跟随的无伤就小声提醒道：“公主殿下。”
无双这才回过神来，呵呵笑道：“没想到老师这宅子竟然如此寒酸，呵呵，如此寒酸。”
楼澈依旧恭敬道：“让殿下见笑了。”
“不，不，弟子不是那个意思。”无双一时竟有些无措，“老师的院子还是挺别致的，并不十分破。”
一旁的无伤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轻咳了两声，对着楼澈道：“尚书郎这是要与殿下在院□□话么？”
楼澈道：“臣一时不察，烦请殿下移驾花厅。”
楼澈的所谓花厅，其实没有半朵鲜花，连着字画装饰也半件全无，唯有一方桌，几把旧椅而已。无伤扫了一眼，这哪里像是个礼部尚书郎的家，就算是九品芝麻小官，也不止于此。但是楼澈却是十分坦然：“不知公主殿下大驾光临，未得收拾寒舍，还望殿下见谅。”
“无妨，无妨”无双在次坐上坐了，见楼澈依然恭敬地站着，无伤更是又轻咳了一声，才想起自己的身份，忙又挪到了主位之上坐了。
坐下之后，无双才收回了神，想起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道：“老师，也坐吧。此番前来却是感谢老师的赠书。”
楼澈道：“公主殿下能够修身养性，便是最好。”
无双看着他，又道：“看着那些书，弟子便想起老师曾为弟子讲书，言公子纠将为乱，桓公使使者视之。使者报曰‘笑不乐，视不见，必为乱。’乃使鲁人杀之。而今弟子并非公子纠，却将有公子纠之祸。敢问老师，何解？”
楼澈道：“梁车剐其姊之足，赵成侯遂夺其玺。梁车因为不慈，而失其官。今上不慈，恐失天下。失官事小，失天下事大。况且殿下犹有燕云，虽是怀璧其罪，但也未尝不是一桩幸事。殿下且放心，只需行坐如常，必当安好。”
无双继续道：“可惜陈家步步紧逼，就算今上仁慈，也怕是架不住底下那帮的怂恿。”
楼澈问无双道：“公主殿下以为陈阁老比之西汉的霍光如何？”
无双答：“自是比不上的。”
楼澈接着道：“那陈家比之霍家又如何？”
无双答：“更加比不上。”
楼澈笑道：“既然陈家无论功勋，子弟均比不上霍家，却想要效仿霍光之流，置鼓而归，其侈逼上。霍家最终满门抄斩，陈家亦不远矣。公主不必自危，只需静待时机。”
无双道：“弟子愚钝，何时才算是时机？”
楼澈笑道：“公主殿下，若能将臣下列的那些书看完了，这时机便也就到了。”
无双似有所悟，起身对着楼澈行弟子礼道：“听老师一言，无双今后便可安睡了。”
“公主殿下。”楼澈道，言语却是郑重，“臣还是那句话，您想要什么，便得去争取什么，没有什么是唾手可得的。”
离开楼澈府中之时，已是夜深。无双也不坐车，只是和无伤一起漫步街中。帝都还是街灯相映，繁华如昨。
“无伤姐姐，我从前觉着外面最自由，如今，更是如此。”无双道，“可惜，以后不会再有了。”
无伤道：“等公主回到燕云，不就自由了吗？”
“燕云？”无双望向远处的长桥，“我还会回去么？”
“只要公主想，便一定能够回去。”无伤道。
“回去以后呢？”无双问道，“不回去，就这么远离是非地活着，回去了，母后又当如何？老师说的是，有着燕云是我的幸事，但是也是我的祸事，姬华浓哪有那么容易放过我。得之一，必失其二。两全之事怎么就那么难呢？”
“公主殿下，楼尚书郎言您只需静待时机。”无伤没有理会无双的踟蹰与两难，只道，“如今这时机怕是不远了。”
无双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她，没有说话，两个人就这样，一路走着，漫漫长路，终是要这么一步一步地走过去。
重回到永乐宫的时候，文颂已然立在门前许久，远远看着无双回来，赶忙迎了上去：“公主殿下和姑姑总算是回来了。”
无双见文颂一脸急色，道：“文颂你这番样子，难道我私自出宫一事被陛下发现了？”
文颂笑着，满眼欣喜道：“不是不是，是信，驸马爷从燕云寄的信到了。”
无双闻言却未如文颂想的那样开心，只是疲惫道：“知道了，先留着，且明天再看吧。”说着便进了房间。
文颂这算是热脸贴了冷屁股，问无伤道：“姑姑，公主殿下这是怎么了？”
无伤却是不以为意，道：“殿下不过是遇着故人，触景伤怀罢了，睡一觉便好了。”说着便也回了房。唯剩文颂立在园中。
无双这边兀自伤怀着，姬华浓那边却是醉酒伤身着。
“阿音姐姐，原来我右臂上的牙印确实是我母亲咬的。”姬华浓喝着酒，拉着宫铃音的手，恨恨道，“原本我以为是因为母妃不喜欢我的天命，而今，没想到却是母亲留给我的唯一印记。可笑的是那陈瑜，一副慈母惺惺作态的模样，连着牙印和胎记都不分。”
宫铃音将她的头靠在自己的怀里，抚摸着他的鬓发，以期抚平他此刻的心绪：“她或许想着自己如若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便让这牙印陪着你一起长大，阿浓，至少你的母亲，她是在乎你的。”
“阿音姐姐，我一定要让那些人，为他们犯下的事情后悔，他们会后悔的，他们一定会后悔的！”姬华浓咬牙切齿道。
宫铃音安慰道：“嘘嘘，别动气，你想做的便一定能做到，那些害过你母亲的，伤过你的，自然是一个也跑不掉。”
是的，陈家人一个也别想跑，姬华浓攥紧了拳头。此刻的他多想一纸诏书，将陈家满门抄斩，但是他不能，朝中遍布陈阁老的门生，牵一发而动全身。当年先帝不也是迫于陈家，只能立了陈瑜为贵妃，何况自己刚刚登基不久，根基不稳，更加不能与之硬碰硬。
“是的，不能自乱了阵脚，让我好好想想，好好想想。”姬华浓抱着宫铃音，喃喃道。
而永乐宫中，无伤看着手中的字条，唇角不觉上扬，心情甚好。这朝中已然是安静得太久，是时候翻起场风浪来了。
年乐见了也跟着笑道：“姑姑带着公主出去一趟，看来收获颇丰。”
无伤道：“是呀。原以为楼澈是要做直臣，其后得花不少功夫。没想到，他自己倒是先给自己选好了路，年乐，今日这一去，我很高兴。”
说着，她又提笔写了封信交与年乐道：“你且把这封信交给谢澜，陈家的那位长孙这几年倒是赚得盆满钵满，也该是时候还些利息了。”
她想了想，又道：“再者，陛下亲政也好些时候了，后位空悬毕竟不是什么好事。陈家的嫡女陈慕仪既然已经被陛下相看过了，太后也没反对，瑜太贵妃更是欣喜，那便是不二的皇后人选，朝堂上那些臣子们也该提提了。”
“年乐知道了，这就着手去办。”年乐接过信道。
果然第二□□堂上立后立妃之声此起彼伏，那一众老臣立时成了皮条客，将京都所有家世合适，适婚适龄的女孩儿都介绍了个遍。犹以礼部尚书陈登之女陈慕仪呼声最高。而姬华浓也是一反常态，居然点头答应，并将此事交给了瑜太贵妃操办，真真是没把太后放在眼中。
朝臣们马上嗅到了风向标，均是噤若寒蝉，没有一个作声的，倒是户部尚书郎董志道：“陛下，太后娘娘尚在宫中，此事交由瑜太贵妃恐怕于理不合。”
对于眼前这个敢于和陈家叫板的臣子，姬华浓不由多看了几眼，却还是道“太后娘娘身体有恙，正在静养，不宜劳累。此事就交由瑜太贵妃全权办理，无需再议。”
姬华浓便将此事板上钉钉了。
董志还想出列再言，却被身后的楼澈拉住了衣角。董志见状，也只能作罢。由此，姬华浓一直排斥的选妃立后之事终于还是提上了日程。
而在楼澈府中，董志狠狠地发了一通牢骚：“文正，方才在朝堂之上，你为何阻拦于我？圣上如此做，那是于理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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