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天幕
天界真是太好玩了！
这几日，织泉陪着沅离去看了无边云海，看了天泉星河。从前只能在地上仰望的星辰仿若触手可及，而想象中软绵绵的云真的在身边不断缠绕勾连，飘飘欲仙。
“便是从此不能出来，我也是无憾了，这够我吹嘘几万年的。”
沅离想着，快活地在云海里打了个滚。
织泉在一旁温温柔柔地看着，由着她乐了一会，才轻声道：“沅离姑娘，云气沁凉，可别多躺。”
沅离听话地起来拍走身上的云气，不禁也把语调放得低柔：“织泉姐姐，为什么我都见不到几个仙人呢？”
织泉柔柔地解释道：“九重天阙是帝君所在，非诏不可随便进入。”
“那仙人们平时都在哪里？”
“天界之人分散居于五方天域，还有散仙聚集在东海蓬莱、南海方壶。况且，天、凡、冥三界中，本就是天界人数最少，分得散了，自然就显得少了。”
沅离想到山上那一声招呼八方来应的热闹，同情地说：“看来仙人们彼此之间要见个面，也是不容易得很。”
“所以才有各种法宝让彼此联络。”织泉说着，腰间玉佩闪烁了几下，她似乎收到了什么传讯，顿了顿，道，“绿陌姐姐召我。沅离姑娘，你若是还想留一会，千万记得赶在少君的灵术结束之前回来。”
沅离这几天的乖顺表现让织泉很是放心。她点头应下，送走织泉后，把目光投向云海深处。
这里的云雾比长暝殿外的还要浓厚，不知隐隐绰绰掩着什么景象，她好奇心大起，一步步试探着走进去。
地势依稀是向上，可一路除了大团大团的云雾，什么都没有。沅离正准备再走百步就回，忽然云气一收，眼前豁然开朗。
她面前是一块隆起的高地，四周漆黑一片，连汹涌的云气和太曜光亮也被这片黑暗尽数吸收，只余一点幽幽荧光，隐约照亮了一条通往顶部的台阶。
沅离抓住太微宫的腰绦，小心地拾级而上，不过数十步就走完了台阶。
台阶尽头连着一个宽不足十丈的平台，从平台往下望去，依然是一片幽暗，仿若一张覆住寰宇的幕布，隐约可见云气翻涌，似幕布上的暗纹，无数星辰点缀其中，映出此间唯一的幽光。
沅离没有想到云海的尽头竟是这么一片星幕，虽然幽深寂寥，却好像为她独拥。她趴在高台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满天星辰，兴致勃勃地辨识起来。
星辰明灭，眼花缭乱，她数着数着，压抑许久的困意上涌，不知不觉陷入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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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七日，宁晏率天兵将十万大山每一寸都搜遍，只搜出零星几个隐居的鬼灵，对凶兽余孽一无所获。任务完成后，宁晏收兵回去复命，沐宸却避开旁人，悄悄去了北天玄灵宫。
玄灵宫因在八千七百年前涉嫌过冥界兵变被清洗一番，门庭着实清冷。先玄君事败后自尽于凡界招摇山，由平乱有功的原玄灵宫属臣屏愔接任玄君之位。
屏愔虽然及时举兵平息了一场大战，但毕竟身负背主之名，天界众仙都不愿与他深交。他也知道自己这位子坐得并不安稳，故而对先主亲子，原本的玄灵宫少君、如今的帝君义子沐宸深深忌惮。
然而在避人耳目处，屏愔却对沐宸恭敬地行着臣属之礼。沐宸扶起他，道：“十万大山已经搜遍，冥界再无可搜之地。”
屏愔叹道：“阴阳录上丢失的十万孤魂至今下落不清，怨不得帝君怀疑。”
“就算与父君有关，十万之众，他又能藏到哪里去？”沐宸捏捏眉结，“那天父君拿着玄冥印到底去做了什么？”
屏愔哽咽道：“臣有愧！当日未察，今时不知，令先主蒙冤至今！”
“事情已经过去了近九千年，我们又受帝君掣肘，确实举步维艰，愔叔，你莫要太过自责。”
屏愔平复了下情绪，看着沐宸道：“臣观少主气色，可是相柳之毒已解？”
沐宸点头：“既凌找人用甘木替我祛了毒。”
“是既凌少君便也罢了。”屏愔松了口气，复又忿忿道，“若不是要逃过帝君试探，区区玄灵宫叛臣的毒，何至于让少主受苦多日！”
沐宸冷笑道：“他明明恨不得我早日灵衰而亡，却偏要看到一副和睦安宁、兄友弟恭的景象，以彰显他的贤望，当真可笑。”
“可是……既凌少君对少主确实兄弟情深。”屏愔叹了口气，“也幸好他是这性子，少主独自居于九重天阙，臣也放心些许。”
想起这个天性纯良热情的弟弟，沐宸眼底漫起一层暖意，倏的又收起，道：“我在九重天阙尚可应付。倒是愔叔你，这些年为了保全我一直受人误解，便是玄灵宫里也有人恨你，你要多加注意。”
屏愔淡然一笑：“少主放心，这些臣都可应付。恨我的也都是先主忠臣，我已寻机把他们远调出去，保得一个是一个。”
沐宸对他行了一礼，感谢他的隐忍牺牲。屏愔还礼，说：“少主不便久留，臣送你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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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宸回到九重天阙，忽然对一切心生厌烦。他脚步一错，没有往长暝殿去，却行向云海深处。
穿过云海深处，来到黑暗笼罩的高台，寂寂空辽的天之极处带给他片刻的放松。然而他刚刚吁出胸中烦闷之气，蓦然发现高台边上还趴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他目光一凛，悄然来到那人边上，就着微弱的幽光，从俯卧的半张脸上认出正是为自己解毒的小妖沅离。
“沅离姑娘？”沐宸蹲下去唤她，“醒醒，你睡在这儿太危险了。”
沅离被唤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眼前出现一个模糊的身影，吓得跳起来。沐宸赶紧拉住她的衣服把她拽离无遮无拦的高台边，缓声道：“是我，长暝殿的沐宸。”
“既凌的大哥？”沅离终于清醒了。
幽微星光下，沐宸的脸依然笼着淡淡的寂寥，正平静地望着自己。沅离赶紧起身拜道：“仙人，我……我没走到什么不该来的地方吧？”
沐宸微微一笑说：“并无不妥。我也是偶然来此，不想惊扰了姑娘。”
“我就是随便走走，不小心来了这儿。仙人，这是什么地方？为何那么黑？”
“这里是天幕，天之帷幕，天界的极高之处。”沐宸将目光转向深幽的远处，声音清冷，“太曜、太阴皆不会照拂此处，这里什么都没有，就像是一片坟墓。”
“不会呀，不是还有许多星星吗？”沅离指着高台之下，饶有兴致地说，“我还是第一次从上而下地看星星呢，天界太有意思了！我刚才就想认认各方星辰，看的角度不同，我都有点认不出来了，不过那颗最亮的，应该还是极星北宸吧？”
沐宸顺着她的手指望去，久久不语，忽而一笑，眉眼都似乎生动起来，应道：“对。”
“哎呀！”沅离一拍额，紧张地端详着自己，“我睡了多久？既凌的仙法是不是失灵了？我是不是变回了妖？”
沐宸看见她腰间的明黄腰绦，轻轻在她面前拂过。一阵微凉的灵力罩了下来，就听沐宸说：“不用担心，我已替你做好伪装。沅离姑娘，我送你回去吧。”
沅离乖乖点头，与沐宸一道穿过云海，回到熟悉的天界。及到荧煌殿外，沐宸敛衽长揖，谢道：“不曾及时感谢姑娘相救之恩，还请勿怪。”
“你救我一命，我还你一报，何必谢来谢去，仙人不必将这些虚礼放在心上。”
沐宸轻轻一笑，不置可否，目送着沅离的身影消失在重重宫门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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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鸟儿，扬明差人来说，让我们明日巳时去取镜子。”
在天幕睡了一觉，沅离精神焕发，正啃着丹果，就见既凌兴冲冲跑进来告诉她这个好消息。
沅离也高兴地蹦起来，拱手抬头喃喃道：“昊天保佑，将功补过，让我能少挨些罚。”
“唉，小鸟儿，这是你在天界的最后一晚了。”既凌惆怅地叹道，“我近日事多，都没好好陪过你，你便要走了……要不这样，你下月十五在忘川河边等我，我来找你玩。”
“下月就你见不到我了，我在抄书呢……”沅离咕哝着，对自己即将迎来的命数深感黯淡。
“说什么呢？你可是答应了？”
“我家里管得严，怕是出不来的。”沅离掏出一把寸长的白草交给他，“这些是一母同株的听音草，你种在院子里，有什么话便对它说，我在家里用听音草就能听见了。”
“这么神奇？那要是我种不活怎么办？”
“所以我给了你这么多，你找个会种花的仙人来帮你，总能活一棵的。”
既凌高兴道：“行，我一定种活它，用这个跟你约时间见面。”
沅离交代了一些种植的要点，又提起一个话题：“对了既凌，为什么你和你大哥长的一点都不像？”
“大哥是我父亲的义子，是……父亲的故人之子。打从我出生起，大哥就与我一起住在九重天阙，我们虽不是亲兄弟，但感情跟亲兄弟一模一样。”
“那他的父母呢？”
既凌顿了顿，回答说：“都因故仙殁了。”
沅离了然地点头叹道：“难怪他的性子那么冷清。”
“我大哥虽然看上去冷淡，人是挺好的，小时候我闯了祸，他帮我顶了不少罚呢。”
沅离想起自己悲惨的挨罚史，顿时对这位大哥肃然起敬：“那可真真是个好大哥，你真幸福！”
“所以我真的很感激你为我大哥解毒，小鸟儿你放心，以后你要找我帮忙只管开口，我一定帮你。”
两人定下盟约，欢欢喜喜地聊了半宿天，沅离在天界的最后一夜就这般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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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既凌叫醒沅离，让她变回离朱鸟的样子，大摇大摆地带去青瑞宫。扬明已在小方壶殿等候，眼看着沅离从鸟变人也丝毫不见怪，拿出镜子笑道：“姑娘检查下，可还有问题？”
沅离看着完好无损的石玲珑阵，那颗补上去的白珉石与其他四颗玉石光彩相映，浑然一体，以她的眼力根本看不出修补的痕迹。
她对扬明行了个大礼，夸道：“仙人大才！这与原来一般无二，简直是巧夺天工……哦不，仙人就是天工！”
扬明温和笑道：“幸而不负所托。”
既凌也凑上来邀功似的说：“我就说我这兄弟厉害吧，没有他修不好的法宝！”
扬明却似笑非笑地扫他一眼，嘴角一抿憋回笑意。
“真是太好了，我原本还……”
沅离话没说完，手中的镜子忽然光芒大盛，明澈的镜面现出一个神情威严的男人，目光掠过镜子那头的景象，然后瞪了沅离一眼，严厉道：“还不速速回来！”
沅离吓个半死，刚修好的镜子险些又要跌到地上。扬明眼疾手快地替她扶了一把，瞥一眼镜面，镜中的影象却消失一空，只映出沅离那张煞白的小脸。
“我得回去了，来日再谢仙人，告辞！”
沅离匆匆丢下这句话，抹了抹镜子，镜面光华再起，把她包裹起来，光亮一收，人与镜子皆不见了踪影。
既凌怔怔地看着沅离消失的地方，半晌才眨巴眨巴眼睛，僵硬地看向扬明：“那，那个人，我怎么看着像……”
扬明微笑，点头认可他的猜测。
“昆仑山主，陆吾妖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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