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表弟


  落日前,四人赶到了一处绿洲。

  这里有白石房几间,枯井一眼,地泉两汪,虽称绿洲,没有绿意。

  一个白衣男子在泉边种一种白色的草,远远见到无名一行人,赶紧躲进屋里。

  “施主别怕,”连吞到门前叩门,“我们是连家的人。”

  哇……

  寸心无声地张大嘴吧,对溪北与无名用气声说:“他真是和尚啊!”

  男人打开一个门缝,先看看连吞手上的佛珠,又绕过他,看看满身是血的无名——除了蒙面巾以外,别的她还没来得及换。

  “喔,”连吞赶紧解释,“刚从焚炉除魔回来,就是想借宿一宿,不知道方不方便?”

  只看无名这从地狱里杀出来的架势,不方便也得方便了。

  男人打开房门:“来客人了,四娘。”

  屋里一个也穿白粗布的女人张罗收拾,让他们落座。

  “我不进去了,”无名站在门外,“在外面凑合一夜,别弄脏了。”

  四娘立刻对她心生好感:“没那么缺水,先换身衣裳,有两盆就洗干净了,就是凉一点,你们白天来就好了。”

  她去给无名打水,又支使那男人:“玉郎,你去给上仙们拿点吃的。”

  “这不巧了吗,你也叫玉郎,”连吞非常自然地开始套近乎,“我一挚友,也叫玉郎,姓江名琛字怀昱的,不知道你见过没?”

  “江宫主?!”那玉郎赶紧说,“不敢不敢,有幸见过一面,得过几句提点,受益良多。”

  “玉郎也是修仙者?”连吞跟主人家似的,拿起桌上的东西就吃,“哎,这个好吃,寸大小姐累坏了,快来尝尝。”

  寸心:“……修仙之人吃什么吃?人家叫你一声上仙,你也没有个上仙的样子。”

  连吞只得自己吃:“一醒来就呛我,嘴里没个好话,这孩子自小在家里娇惯坏了,让玉郎跟四娘见笑了。”

  玉郎找了半天,穷是真的穷,屋里什么都没有:“我们为广厦供白草营生的,别的也种不活,家里没有多余布匹棉花能做被褥,委屈各位只能在草里过夜了。”

  “白草甚好,白草甚好,”连吞给寸心和溪北解释,“这草学名叫做胡天八月,是沙洲之魂,草中君子,可驱虫祛邪,温养丹田,性甘味平,全草入药,能止痛止血,安咳安胎,外敛灵气,内消心魔,是居家出游、行商走货、避世苦修、除魔正道必备之良药啊。”

  玉郎:“……万望上仙海涵。”

  四娘很快给他们腾出一间房,有一张床,一堆晒干的白草,一张小几上有油灯、碗,倒好四碗白酒。

  “上仙过来吧,除魔辛苦了,”四娘惭愧地说,“家贫,没什么好招待的,房间都不够,沙洲入夜冷,喝点烈酒暖暖身。”

  连吞忙说:“贸然打扰已经很过意不去了。”

  无名换完了衣裳进来,仍是那身黑,坐在桌前,从怀里乾坤袋摸出一支蜡烛,两块火石,点好蜡,又掏出一杆铁笔,一片薄木,给段殊去信。

  “你怎么跟他解释寸心和溪北?”连吞凑过来问。

  “说是在魏家救出来的,留着有用。”

  “嗯。”连吞满意地走向床边,被溪北挡住。

  溪北检查了一下床铺,又把床让给连吞,连吞还道他“有心了”,结果他走到白草堆边上:“寸心,你睡这里吧,床太硬了。”

  “我不睡了,白天睡了一天,”寸心抻个懒腰,“我守夜吧。”

  “那无名睡草堆吧,”溪北又说,“无名消耗最大。”

  无名:“我每天只睡一个时辰,白天连大夫弹琴时已经睡过了。”

  连吞:“……”

  溪北点点头,自己在草堆上躺下。

  无名问寸心:“你有这么累吗?金丹修士能一睡一天?要不要连大夫给你听听?”

  “还不是因为他?没他我没这么累,”寸心想起来就生气,问连吞,“你身上背了什么,比九头牛都要重!”

  “九头牛?呵……”

  三人以为他要抵赖,他却说:“九头牛才多点,你还是太低估你的实力了,至少九十头牛吧。”

  “什么?!”寸心大喊,“你快扔掉,怪不得今天那四脚蛇都累吐了,你不扔掉我才不会再罩你!”

  “扔不掉,”连吞悠悠地爬上床,抱着琴,那床明显不够他长,却见他缩成一团,侧躺着睡了,“不受累不成仙啊,别想美事了。”

  一夜无事,天明时寸心出门打水,见无名在墙外倒立,吓了一跳。

  “连大夫醒了吗?”无名活动了几下筋骨,进屋去看,见连吞还睡着,溪北已经起来了,拿着把木梳,出来给寸心梳头。

  三人在泉边百无聊赖地等连吞起床,四娘和玉郎也都去种草,直到快中午了,无名见溪北快把寸心的头发盘成朵花,终于忍无可忍,进屋把连吞摇醒。

  “啊?”连吞揉揉眼睛起来,门框太矮,他低头出门,“我没说过吗?我睡很多的,不会自然醒,你们起来把我叫醒就行了。”

  寸心:“没说过啊!!!”

  四人作别这家人,又牵了那只白蜥蜴上路,蜥蜴也累的半死,速度明显变慢了。

  “再遇见商队换一只吧,”连吞托腮训斥它,“娇生惯养的,怎么那么像某个人?”

  寸心:“喂!”

  溪北:“再换就换骆驼吧,骆驼像马,不吓人,我们也不赶时间。”

  寸心:“嗯嗯!”

  像马……这话说的怪怪的,无名问寸心:“你没见过骆驼?”

  寸心不说话,连吞接道:“你还挺机灵的,我们这位大小姐,凡是地上走的都不太熟悉,会怕爬虫也是人之常情。”

  无名又说:“连大夫,不瞒你说,我也注意到你的问题了,你和常人习性不太相同,之前在合欢树落水时,蛇都躲着你走,这两天见蜥蜴也受你压制,恕我冒昧问一句,你是妖修吗?”

  连吞一笑:“我要靠你保护的日子还长,不想瞒你,现在我敞开试海,你尽管来看我有没有妖丹。”

  妖修与人不一样,没有丹田,要先开灵智,在天庭内结一枚灵核,算是筑基,灵核结为妖丹,方能化形成人。

  无名也不客气,闭眼直接探入去看,并没有妖丹。

  “你松了口气?”连吞问她,“是不是担心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当然不是,”无名说,“我不认识妖修,不知道妖修怎么样,只是那天你初见鱼肠剑时似乎很不喜,这剑又是从妖修腹中挖出来的,我怕你介意,如果是的话,我可以不用它。”

  “……怕我物伤其类?”连吞哑然失笑。

  “你是个不错的人啊。”寸心说无名。

  连吞又开始胡说:“你该夸我识人不俗,你们信不信人心有善恶,如黑白一刀切,我能听得出来?”

  “当然不信,”无名说,“如果我只是嘴上说说,回头就将你们卖了,又做何解?若非我们有合作在身,缺一人不能得手,现在我想杀你们三人,只是一瞬的事。”

  一贯沉默的溪北也忍不住跟无名争道:“我只说一点,你昨晚写信点灯,桌上明明有蜡烛,却要用自己身上带的,难道不是看四娘家穷,怕浪费他们烛火钱?”

  无名反驳:“或者我只是心急写信,根本没看到油灯?”

  寸心驳她:“刚刚溪北说的是烛,你却说灯,说明你看到了,还注意到了她家用的是油灯,就是觉得香油贵,不想用,莫非你出身贫寒?”

  “都别争了,”连吞洒脱地说,“干完这一票,再见分晓。”

  四天后,众人终于到了连家。

  连家外家自成一座小城,全用沙漠出产的白石磊成,和四娘家差不多,弟子与普通百姓混居一处。

  内家是个五进五出的院子,外门挂着“连府”的匾额,门联福字全被风吹得掉色成白的,乍一看十分不吉利。

  “门楣挺低。”寸心评价道。

  寸心套了件黑袍,无名与溪北本就穿黑,三人像侍卫一样跟在连吞身后。

  连吞则换了一身白衣,带上白幕离,远看就像个会活动的大白石狮子。

  跟着他进连家,众人都受到了相当热烈的欢迎,与在广厦时打砸抢烧、被追着撵出来的待遇形成了鲜明对比。

  “珠儿,快出来!”

  连家家主连震,身材瘦高,面白无须,貌似四五十岁的人,亲自出三道门迎连吞,还激动地在他肩上狠拍。

  “你师兄回来了!”连震对里面喊。

  “你大师弟本来去了边家,听说你要回来,立刻就写信说要赶回来看你,今晚估计就能到了,”连震又问,“这三位是?”

  连吞当没听见,难以启齿:“师傅,我前几日在销魂窟遇见秀儿……”

  “哎,”连震脸拉下来,“不提那个不孝子!风光两年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偷东西还敢大肆宣扬,生怕别人不知道,我这张老脸都被他丢尽了!”

  “秀儿也是好心办错事,”连吞说得仿佛兄弟之间无比情深,“他还年轻,有的是前途,师傅别生他气,也是怪我无能,手无缚鸡之力,拦不住他……”

  无名三人听着,顿觉他脸皮太厚。

  手无缚鸡之力?

  这些天相处,三人早就摸清了他的习性:虽然战斗时毫无用处,体格却比魔兽都要壮,能吃能喝能睡,力气还奇大无比。

  曾经路遇餐馆,连吃了五碗饭。

  寸心调侃他:“你就是因为太能吃了,才起的这个名字吧?”

  连吞直接承认:“对啊。”

  连震真诚地同连吞说:“你身为医师,金贵,刀剑无眼,可千万别跟他去硬碰,若让你伤了,我非打死这个小兔崽子!”

  说话间,三门内出来一女子,正是连珠。

  同是白衣,她的气质却与蓝霜吹大不相同,毫无纤细天真之感,也是高瘦体型,但看得出,平日有勤加锻炼,面色红润健康,凤眸灵动,薄唇上的一颗唇珠长得与连吞颇有几分相似。

  “师兄!”

  连珠几步跑过来,腰间挂着一个蓝色的穗子,晃来晃去,一手抱琴,一手拿着个蓝色荷包。

  “师妹想我了吧?”连吞也拿出一个白玉瓷罐,“看师兄给你带什么好东西了?”

  连珠停下看了看,发现还有别人在,有点不好意思地抢过去,问:“这都是谁啊?师兄不介绍一下?”

  “都是无关人等,你不用认识,”连吞随口道,“回去猜猜什么成分,猜出来师兄有奖,现在我和师傅还有要事说,你先去吧。”

  连珠有点不高兴,还是走了,走之前把一个蓝色的荷包塞在连吞手里。

  “不好好背医书,绣这个浪费时间的东西。”

  连吞嘴上训她,手上还是直接就挂到腰间。

  “哪能啊,”连珠跟他吐舌头,“我看的病人送了不少银钱,我花钱在城里最好的绣娘那买的!”

  连吞点头放心了:“那就好,去学吧。”

  寸心和溪北听得一阵无语。

  “这孩子,”连震把他们让进后院,“赚了钱都攒起来说要留给她大师兄,我说她有孝心是好的,你又疼她,得她多少孝敬都不为过,只是这快嫁人的姑娘了,怎么还不知道避嫌,你有时间给我说说她,她就听你的。”

  两人穿过院落,在书房内相对而坐。

  连吞没介绍,连震也就没给无名三人让座,但想着连吞刚说有要事相商,叫下人倒了茶就都退下,院内也没有留人。

  “那是自然,”连吞笑着喝茶,“我这次也见到了边大公子,他对我不太搭理呢。”

  “哎呀!”连震亲自给他倒茶,“就是怕她表弟误会!”

  “不过哪怕误会,边大公子也是真上心,特意问过我,”连吞学边淮的语气道,“——‘不知珠儿表姐的嫁妆准备的怎么样了?’”

  “他是有心我们珠儿的!”连震喜道,讨好地对连吞说,“不然我也不能把珠儿托付给他啊!”

  “那是,”连吞含笑尝了口茶,“我说——‘准备的不多,一把钥匙而已。’”

  “什么?!”连震大惊失色。

  “动手!”无名喊道。

  寸心按着连吞坐的椅背,一齐向后退去两丈,停在后院中。

  连吞坐得稳如泰山,杯里的茶都没洒一滴。

  清风拂过,整个后院静悄悄的,谁也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无名都没用的着出刀,一脚就将连震踹倒在地,补上两拳,人便昏迷不醒。

  “杀了他。”连吞饮完茶,起身走过去,取下连震腰上的同心结,挪开书房的屏风。

  溪北按下无名的匕首,问连吞:“他杀过无辜的人吗?”

  “哼,”连吞勾起嘴角,眼中却没有笑意,“你知道边大公子是谁吗?”

  “谁?边大公子就是边大公子,还能是谁?”寸心试道,“连珠的表弟兼未婚夫?”

  连吞徒手将刚摘下来的同心结捻成了粉末:“他是连珠同母异父的亲弟弟。”

  “……他知道吗?”溪北不可置信地指着连震问。

  “他怎么不知道?”连吞冷笑道,“他再清楚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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