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肆
徐氏向顾夫人说罢，决定不让祝湘玥在这碍眼，而且说不准祝湘玥是在闹情绪，以为自己要嫁一个老头子呢，得赶快让芙蓉给她解释解释。
“玥儿，你先下去梳洗梳洗吧。”祝湘玥闻言欣然行礼转身，却又听徐氏说：“芙蓉，送送三小姐。”
祝湘玥似有些惊讶，眨了眨眼，也没说什么。
出了院门，芙蓉就开口了：“奴婢先给三小姐道喜了。三小姐一定疑惑的紧，那顾夫人哪，是哪顾家少爷的母亲，要娶小姐的，也是顾家少爷。小姐请放宽心。”芙蓉说罢，一脸喜色的瞅着祝湘玥，巴望着祝湘玥高兴了能给她点儿赏钱。
可祝湘玥并没有她预料中的欢喜，反而是皱起了眉，芙蓉就有些紧张了，自己才进府三月有余，莫不是说错什么话了？本来自己对各位主子不熟，传话这种事情也是不愿意干的，可凤仙姐姐说这是讨赏的活计，自己也就请嬷嬷向夫人请命，愿意传话。
这第一个就是给三小姐传话，大家都说三小姐和气，我，我，我好像没说错什么啊，三小姐不会是生气了吧？小姐们生气都很可怕，我听说，哪一回二小姐生气了摔了好多东西，还把红英姐姐的脸打青了，半个多月没消肿呢。
芙蓉越想越害怕，她试探着低着头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三小姐，三小姐生气了吗？”
祝湘玥其实是在想，这门亲事如果真的这么好，怎么还会轮到自己，父亲那么疼祝珠，不该是祝珠的吗？是祝珠心高不愿意，还是这其中有别的什么门道？
这会儿见芙蓉害怕的样子不由觉得好笑，“我没有生气啊，我是想，好事还能想到我？我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父亲母亲这么抬举我了。”这话说出口，不过芙蓉愣住了，连祝湘玥自己也愣住了。
芙蓉是想，难道夫人和老爷不喜欢三小姐吗一会儿又感慨，三小姐真是聪明，一般的姐儿，早就欢天喜地了，哪里还能想这么多？祝湘玥是想，自己怎么这么自然的把自己心里所想告诉了一个丫鬟？哎呀，散冬都瞪自己了。
祝湘玥有些后悔了，暗骂自己嘴快，骂着使眼色给散冬。散冬就拿出一个银裸子给了芙蓉。芙蓉看见那银裸子，眼睛都直了，自己只知道主子们赏钱大方，可万万没想到，竟然这么大方，一次就给一整个银裸子。
芙蓉太过惊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散冬就把银裸子塞到了她手里。芙蓉小心翼翼的拿起来，看了看祝湘玥的脸色，见祝湘玥不生气，就装到了自己的口袋。
祝湘玥笑了笑就走了。
芙蓉又把银裸子从口袋里拿出来掂了掂，真沉啊。夫人不喜欢三小姐吗？三小姐多好啊，自己回去后，一定要常说三小姐的好话，让大家都喜欢三小姐。
想了想，芙蓉赶快把银裸子揣在了怀里，去给徐氏回话了。
祝湘玥一想起目前的不明情况，就觉得心情烦躁。秋莲的事情还没查出来，又来了顾家夫人。
梳洗过后也懒得打扮，让散冬随随便便梳了个分肖髻，带了个绢花就又去了翠松院。
顾夫人还正和徐氏闲话家常，老夫人在一旁是不是的问两句，看的出，老夫人对徐氏说的话很满意。
顾夫人这会儿和徐氏聊聊，又觉得和祝家结亲，有这样的亲家母，确实挺好。正值她左右摇摆之际，祝湘玥顶着半干的头发过来了。
顾夫人见了祝湘玥很是亲热，问长问短的。坐了一会儿，祝湘玥突然有了尿意，想来是哪会心里烦，水喝多了。
可这会儿，祝湘玥也拿不准这门亲是好是坏，若是良配，面前这位那就是未来婆母，自己这般丢脸，说不准人家看不上自己，说不准就黄了。要是去更衣了，那自己就更丢脸了，不过这婆婆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好人啊。
要论丢脸，刚刚摔那么一跤，早把脸丢了，再丢一次也不算什么了。再者说了，这事也太过蹊跷，她儿子，十七八岁的少年郎，怎么就当了丧妻的鳏夫呢？况且，身为填房，在正妻的牌位前是要执妾礼的。也罢，黄了就黄了吧，也不是什么好的，说不准，好的在后头呢。
这么一想，祝湘玥就大大方方的让散冬去向徐氏耳语了一番，她自己更是专门屏住气，憋的脸颊通红。
徐氏再次尴尬了，老夫人对祝湘玥撇了撇嘴，似有些不满。祝湘玥看见老夫人撇嘴，打了个哆嗦。
人活在世，没有靠山是万万不行的，所谓靠山，其实就是退路。傻子做事才不留退路的，当然也有英勇牺牲的壮士，为国捐躯，但那也是不打算活了，想安安稳稳的在危机四伏的大宅院过活，一定要有靠山。
这宅子里人人都有靠山，大夫人徐氏的靠山是娘家和生了长子的功劳，苏姨娘的靠山是大老爷祝天明的宠爱；二夫人杨氏的靠山是娘家兄弟，而林氏没有靠山，所以这些年来祝湘玥一直都是抱老夫人的大腿。
不得不说，和老夫人搞好关系是非常有效的，这些年来，祝湘玥虽然没有爹爹疼，可该有的分例一样不少，还吃得有些圆润。
祝湘玥一直很满意这种哄老太太开心，就能把肚皮敞开吃圆的生活。一想到嫁做填房之后，就可能再也没有这种日子过了，祝湘玥就一阵哀嚎。
以前祝湘玥还想过，不知道那家有没有老太太，要是有的话，就继续走老路，不过嫁给一个糟老头子，老太太大概早就入土了。祝湘玥马上打消了这个想法。
而现在，祝湘玥，顾家真的没有老太太让祝湘玥讨好，而眼前这位老太太，自己貌似是惹了她厌了。
可是祝湘玥这会儿，是真的想去上茅房。
徐氏见祝湘玥脸都红了，也不敢看老夫人的脸色，便对顾夫人说：“这，小女恐是晌午时，水喝多了，这会儿想去更衣，让夫人见笑了。”
徐氏再次笑打圆场，心里暗暗诽谤祝湘玥今天实在太过反常，怎么频频态度不对呢？平日里瞧着倒是端庄稳重，该不是不愿意嫁到顾家，诚心的吧，我不是让芙蓉安抚她了吗，又或许是秋莲那事把她吓着了
徐氏觉得祝湘玥最近祸事不断，在考虑该不该带祝湘玥去烧香拜佛，再求道符。
顾夫人更觉得祝湘玥不顺眼了，根本不似徐氏说的那般大方周正，根本就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嘴上却道：“不妨事，老祖宗都道，人有三急。”装嘛，本就是这些个贵妇名媛的拿手好戏。
祝湘玥今天却不装了，她见徐氏同意了，就直接起身去如厕了。也不管徐氏尴不尴尬，顾夫人笑不笑话了。老夫人轻轻的叹了口气。
待得祝湘玥如厕归来，徐氏和顾夫人仍在说笑，只是气氛明显已不如先前融洽。
又做了一会儿，顾夫人便开口要走，说是来一趟元城不容易，她要去探望探望顾家家主。
徐氏就假意挽留了几句，顾夫人又推脱了几句。然后，顾夫人起身要走，徐氏起身相送。又互相说了几句改日长聚。反正都是客套。
祝湘玥觉得没意思的很，就打算偷偷的溜回她的闺阁。却听见背后传来一个苍老有力的声音:“玥丫头，你跟我过来。”
祝湘玥一下子拉下脸，心不甘情不愿的跟老夫人去了福寿院，偏偏面上还得十分的恭敬。
在老夫人面前是最需要注意的，老夫人是整个后院的掌权人，可老夫人也是祖母。不是你觉得她是什么，而是，在你面前，她愿意是什么。敬和爱的分量，一定得斟酌清楚。
祝湘玥知道，今天自己惹了老夫人，自己从前从来不曾让老夫人不快，这次第一次面对老夫人的怒火，祝湘玥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老夫人把祝湘玥带到了佛堂。祝湘玥没想到是来她最熟悉的佛堂，她以为应该是小黑屋之类的地方。但是老夫人确实把她带到了佛堂。
“跪下。”老夫人厉声喝道。
祝湘玥麻利的跪下了。
“孙女错了。祖母，孙女错了。”祝湘玥一向是个识时务的好孩子，这次也不例外，她把平时在老夫人面前的自称从“玥儿”改成了“孙女”。
不显得生疏，却表现出她是真的觉得自己错了。
“孙女不应该喝太多水，不应该在顾夫人面前出丑……”祝湘玥开始絮絮叨叨的陈述起自己的错误，其中还带了些许颤音，故意吸溜了几下鼻子。
她背对老夫人而跪，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让人看了动容。
老夫人突然叹了口气：“玥丫头，你起来吧。”
祝湘玥站了起来，却不敢转过身去。因为她根本没有哭，她的脸上没有泪，她也没想到，老夫人这么快就让她站起来。
老夫人也没让她转过来，只是默默的说：“我一直都知道，你是个聪明孩子。你们这一辈，所有姑娘都没有你聪明。祝珠也精明，可她却爱出风头，学不会你这样隐忍，这般退避。
其实我一直很不明白，林氏那么一个唯唯诺诺的女人，怎么就生出了你这么一个聪明女儿。可我一直以为你是精明的，你有时候，又那么傻。
其实，你是什么样的，我心里，一直都很清楚。你没有你表面的那么普通，从那副花好月圆就看出来了，好似是用了最简单的针法，偷懒了，实际上，那要花更多的心思。”
“祖母。”祝湘玥开口。
老夫人也不理她，继续自顾自的说下去：“你其实很恨我，很恨你父亲。你觉得，最该怨的，就是我们。你恨我吧，别再恨你父亲了。
祝家对不起你，可到底养了你这么多年。顾家，你是必须要嫁的。”
“为什么”祝湘玥只觉得错愕。
“因为，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选了。”
祝湘玥转过身来，她哭了，她想笑，却笑出了泪来：“那好，顾家，我会嫁，我也可以不恨你，但我不能不恨祝天明。”
老夫人手中的佛珠，突然就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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