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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二十六章


  园子里房屋不多,其中几乎一半的建筑属于十四自用(包括身边服侍的人居住)。完颜她们和十四的儿女,每人都分到了几间房,除了我和冬冬。对于没有私人院落这个问题,我跟十四讨论了好久也没达成共识,暂时只能往他屋里安插。

  今天是十四为新园子落成,开宴招待亲朋的热闹日子。客人们都在前院,冬冬这孩子独个儿跑得没影,奶娘和舒嬷嬷急坏了。我在鱼池边上找到李南,他正带着大贝小贝钓小鱼。问他见没见过冬冬,他回答说刚才还在,后来跟弘昼他们跑去主屋后头的林子里玩了。

  我照他指的方向寻去,沿路夹道多是柳树,间有几株海棠,花期还未过,白或粉的花瓣老是落到肩膀上,我也懒得一一拂去。天刚下过雨,林地里积水未干,我走得很小心。

  为了今天,我特意用同一幅缎子,给自己和冬冬各做了一件衣裳,浅葱色的底织着隐隐的淡黄碎花,扣子用绿色料扣,穿在身上显得很精神。

  这不,看见前头嫩绿色的身影了!我走近两步,就见冬冬背对着我,一手叉腰,凶霸霸地指着面前瘦小的孩子质问:“你刚才让李南帮你拿钓竿了?你凭什么支使他?”

  那男孩年纪约比冬冬小一两岁,矮她半个头,被她气势汹汹的模样吓着了,结巴地说:“我、我……我没有……”

  “还说没有!我都看见了。额娘说了不许人欺负表哥,连我都不能支使他,别人更不行!”冬冬逼近一步道。

  那孩子骇得退后几步,站在旁边的弘昼连忙奶声奶气地对说:“冬冬姐姐,四哥不是故意的。你别骂他。”

  我这才知道这孩子原来是弘历。这还是第一次见,不免多看了两眼,就是很普通的五岁孩子,没什么特别的。

  冬冬噘嘴想了想,挥手道:“算啦。小家伙你过来。”弘历小心翼翼地向她走近了两步。她指着他道,“从见面到现在你还没叫过我呢。叫郡主姐姐。”

  弘历咬着唇半天就是不开口,大概是在考虑要不要屈服在她的淫威之下。冬冬不耐烦了:“快点叫啊!哑巴了你!”

  弘历抬起头,鼓起勇气道:“不要。哥哥们说……他们说你是兔格格。”说着还双手举头顶,比划了个兔耳朵的造型。

  被说成兔女郎的冬冬因为他这个动作彻底愤怒了,冲上去一把推倒他:“你才是小兔崽子!”她哪学的脏话?我还疑问着,两个孩子却已经在泥地里打滚。我犹豫着要不要出去阻止,小孩子打架,应该不要紧吧,嗯,反正冬冬那件衣服也已经毁了呢。弘昼却急着上去劝架:“冬冬姐姐、四哥,不要打啦!”

  “你走开!”冬冬用力推开弘昼,他站不稳,也一屁股坐在泥里。

  弘历虽是男孩,可个头不如冬冬大,气力也不如她,出于明显弱势。冬冬骑坐在他背上,抓住他的双手,拽着他的辫子,气喘吁吁地问:“投不投降?”弘历踢打着双腿也翻不过身来,挣扎了一会儿,吃痛不过,只好认输。

  弘昼在打滑的泥潭里努力了好几次,终于站稳,跑过来拉冬冬。冬冬得了胜利,心满意足地顺势站起来,顺便也拎了弘历一把。她低头看看自己,又看两个小堂弟,便拽着同是满身泥浆的弘历和弘昼走到浅池边,说:“洗一洗,额娘他们要骂的。”就“扑通、扑通”推了他们两个下去,然后自己也跳下水。

  春夏之交,水虽不冷,但温度也并不适宜游泳。可别害人家孩子生病了!我三步并两步赶到池边,一手一个把弘历和弘昼拎了上来,这两孩子吓坏了,大约还呛了水,不停咳嗽着。

  冬冬见到我,扁着嘴自己撑着岸边爬上来,也不敢抬头,只管绞衣服上的水。

  “别怕,没事了。”我拍拍他们的背,安慰着。弘历抓着我的袍摆,仰着小脸看我,眼里泪水滚来滚去。弘昼干脆扑到我怀里“哇哇”大哭,眼泪鼻涕糊了我一身。

  背后忽听一阵急促脚步声,我转头一看,原来是弘时,应该是来找弟弟们的吧。他见到先是我一愣,而后恭敬地喊:“婶娘。”

  冬冬扑到这十二岁的少年身上,亲热地唤:“三哥哥!”

  我对弘时笑道:“他们都跳池子里头了,带他们去洗个澡吧。”

  弘时点头答是。我便一手抱弘昼,一手牵着弘历往回走,弘时就抱着冬冬跟在身后。

  走到半路舒嬷嬷迎上来,看着这景象直拍胸口,我抬了抬下巴吩咐道:“嬷嬷去准备些热水吧。”

  她办事十分细致稳妥,很快就各人的衣服准备齐了。差了几个嬷嬷去服侍弘时三兄弟,我则带了冬冬去洗澡。

  冬冬一直低着头不说话,只敢时不时偷偷看我的脸色。我抱她坐在澡盆里,用手舀水浇到她肩上,问:“知道错了?”

  “嗯。”她点头。

  我抬起她的脸,把湿发捋一边,道:“五年内不许跟弟弟们打架。记得了?”那时候,男孩子们应该都有了不跟女孩动手的修养,而更幼小的孩子,我想冬冬也兴不起去欺负的念头。

  她疑惑地望着我,大概不明白为什么是五年,却还是用力地点头。

  风波过后,小妹和那拉氏来接两个孩子。弘昼直奔小妹身边绘声绘色地描述,弘历则在一旁低头不语。冬冬穿戴整齐,由舒嬷嬷牵着出屋来。她换了粉色的旗装,脖子上戴着坠了长命锁的金项圈,手镯上的铃当“叮铃”作响,走起路来踏地有声,那云头鞋上的白色缨球一跳一跳的。弘历见了她,就往我身后躲。我手搭到她肩膀上,她便低下头赔了不是。

  容惠带着大贝小贝来看热闹时晚了一步,弘历和弘昼已经被领走了,她只能失望地由着儿子们拉了冬冬去瞧他们钓的鱼。“涵姐姐,这是冀之来的信。”她刚想坐下,忽然记起还有这么回事。

  展信时,就听她兴奋地说:“他说他要调回京里来了,你知道吗涵姐姐?”我一时愣了,应该说惊吓远大于惊喜。李浩从莱芜知县升任泰安知州才一年有余,离开京城才三年,竟又要转回来了?但看容惠开心地眉眼都带着喜色,我又怎忍泼一盆冷水。

  直忍到晚上,枕席间向十四探问,不料他爽快地道:“我看你总想念家里人,岳父又调任福建,碰巧理藩院有缺,便荐了冀之。”

  我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只能任一口气慢慢平伏下去。

  十四从背后搂住我,贴着耳边道:“冀之和容丫头也分开两地三年多了,他回京来,不仅你们姐弟能常常见,那小夫妇俩也能重聚一处……多好,是不是?”

  想起容惠和那一对侄儿,心里的反对也无力起来,责怪十四的念头也更加无所着落。

  十四吻着我的后颈,双手探到前面抚弄我的睡衣,嘻嘻笑道:“真奇怪,你身上真是越来越滑了!”

  我长吁了口气,把刚才那已成定局的事抛开,转过去面对他答道:“是么?大约是娘娘赏的补品的功劳。”我自己吃了不算,实在吃不了的,不得不强迫东云她们帮我解决,舒嬷嬷知道了十分生气,便连她也强灌了。

  十四将手探进我睡衣里面,呼吸沉重地喃道:“额娘想要孙子,今儿我去请安,也得了一盅参汤……”

  我双手搭在他背上,轻问:“那你也想要儿子么?”

  他停下来望着我问:“你呢?”

  “有冬冬,我已经满足了。”我叹道。

  他吻着我的脸,道:“有也好,没有也好……一切听上天安排。我们有冬冬,也算无憾了。”

  我环住他的肩膀,他搂着我翻滚,往我身下呵痒,说:“其他管不了,今儿那老山参的热气你得给我解了!”

  “屋后就有池塘呢。”我笑。

  他托住我的腰,喃喃道:“稍后再去。”

  也许是上天并不认为我们需要孩子,各式的补品吃了两年,我仍然没有再怀孕。

  今年,十四三十岁了。

  他生日那天索要礼物,我递给他一枚田黄印,上刻“三十而立”四个篆字,笑叹道:“明年就轮到我了,我们都老大不小了哪!”

  他把那田黄石攥在手心里,用拇指摩挲了许久,抬头望着我说:“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而知天命……我们都要在一起!”

  我笑,抚他唇上新蓄的短须,那认真甚至带着些少年稚气的眼神和这个还真协调不起来啊!然后,他就紧紧抱住我,压在我肩窝里闷声说:“你不喜欢,我明儿刮干净它。”

  “不难看。”我说,“很威武。”不算单纯的安慰,他这个模样到外面可比原来能唬人。

  他高兴起来,浅浅地吻我,却又咕哝道:“还是不方便……”

  元月还没过完,宫里传出话来,婵雪的病又重了。舅妈无法常去看她,她这病总也好不了,也许是因为寂寞,于是我这些日子几乎天天进宫陪伴她。她老吃不下东西,喝小半碗粥就说饱,吃完之后又定会胃痛一阵。用了药,也是时好时坏。

  这天刚坐了一会儿,皇帝忽然进来了,连忙起身请安。皇帝向我抬了抬手,便坐到炕沿我刚才坐的地方,压婵雪躺回去,道:“你身子不好,靠着吧。就是怕你硬撑这些虚礼,才不让他们通传。如何,今儿有没有好些?”

  婵雪还是坐直了些,道:“谢皇上挂念!臣妾并无大碍。倒是皇上日夜操劳,要保重龙体才是。”

  皇帝叹道:“唉,听说你还是没胃口……想吃什么,尽管告诉下面人知道。还有,朕准你额娘常来宫里伴你。过几天,等朕向太后讨个恩典,便晋你为贵人。”

  婵雪跟我一样吃了一惊,咳嗽起来,宫女上前去,被皇帝挥退了,他揽着她的肩,让她靠在他身上,轻拍她的背,柔声问:“好些没?”

  婵雪渐渐顺了气,却仍说不出话来,皇帝安抚道:“你只管放宽心养好身子,一切有朕。”

  后来代婵雪送皇帝出去,他看着我忧心地道:“十四家的,你多陪陪她。”

  我连忙答“是”,低着头送走他。在婵雪这儿又待了很久,不说话的时候我们就静静坐着,她很静,有时一直望着窗外发呆。

  宫门快下钥了我才回去,到了家却觉得气氛怪异。问郭科怎么回事,他抹着汗答:“五格格,五格格她……一个人跑出府了,现在还没回来。”说完低下头。

  冬冬这丫头固然放肆,不过也不算多大的事,今天太累,就暂不料理她了。便又问:“怎么跑出去的?派人去找了没有?”

  “奴才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爷正在里头院里问人话呢。”

  我边跟他说话边往里走,一跨进院门便听见十四越来越大的吼声:“你们怎么伺候的?这么多人也不看好格格,人不见了都不知道!”说完又指向一个跪在地上的小厮,斥道,“还有你,格格要骑马,你就不会拦着?”

  那小厮声音颤抖地回道:“回、回爷,奴才看见格格骑了福晋的‘斑点’,赶紧上去拦,格格生气奴才抓着缰绳,就赏了奴才一鞭子,奴才心里害怕,一时没抓牢,格格就打马冲出去了。”

  “格格只得八岁,你怎么就拦不住她?她要是出什么事儿,瞧爷我不抽死你!”说着抓起马鞭就要打过去。

  我跨上一步,抓住他的手,十四见到我便放下胳膊。我看那小厮也不过十五六岁,右手上一道深深的鞭痕,脸上也有擦伤,刚才十四根本没抽到他,应该是被冬冬打的,不禁怒火上扬,夺过马鞭往地上狠狠一掷,道:“该抽的不是他。”

  十四搂了搂我道:“别担心,我去找冬冬回来。”说完就带了一队人牵马出门。

  大约小半个时辰后,就听大门外人马喧哗,十四带着冬冬共乘一骑进了门来,后面还跟着弘春、弘明、弘映以及一众家人。我一直等在廊下,见到他们就转身回院子,刚到堂屋坐稳,十四就抱着冬冬回来了。冬冬侧着脸瞧我,却抱着她爹的脖子不肯放。

  十四拍了拍女儿,对我笑道:“孩子们在十哥的庄园里跑马呢,弘春弘明那几个小子不肯带她去,所以……”

  “所以就骑我的马跑出去跟哥哥们较劲?”我对冬冬抬了抬下巴,沉声道:“你过来。”

  她抖了下,又往十四的怀里缩。十四轻声安抚,放她下来道:“去吧,跟你额娘认个错。”她看了看十四,绞着衣角蹭到我跟前。

  我问:“知道自己错在哪儿吗?”

  她低着头,拿鞋尖磨着地板,不甘愿地娇声道:“不该偷骑‘斑点’,不该偷跑出去……可是,可是他们笑我人矮马驹儿小嘛……”

  “那些暂且不提!你打伤了人,你知道吗?”我打断道。

  她一愣,偏头想了想,然后满不在乎地道:“哦,就是那个看马的小子。谁让他拽着‘斑点’不放,我就轻轻甩了一鞭子,不碍事的。”

  她什么时候变成这样?我控制不住怒气,一拍茶几站起:“轻轻甩了一鞭?你说得倒轻松!”茶盏翻到地上,“叮乓”摔地粉碎。冬冬吓得一颤,眼泪唰地流下来了。

  看她这委屈的模样,平时会觉得心疼,这时却只觉得心烦,摆了摆手道:“回房去。明儿跟我去给人道歉。”

  “我不去!”她瞪着我道。

  “什么?!”

  “我就不去。我是主子,他是奴才,我愿意打就打!”她一边掉泪一边朝我喊。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万分艰难地收回扇她耳光的手,切齿道:“你以为你是谁?你不过这辈子运气好,是你阿玛的女儿罢了!”

  十四冲上来挡着我道:“宝贝,你犯不着为了一个奴才跟冬冬生那么大气。小心气坏了身子!”

  我这时才发现,即使认识到问题所在,却也无能为力。闭了闭眼,望着他柔声道:“最近顺承郡王薨了,揆叙死了,蒙古边地又出事,你够忙的了。”

  “还……还好。”他愣愣地盯着我道。

  “冬冬的事,我来照管就成。”我牵了他的手,送他到门口:“这些日子你都亮灯到半夜。你忙你的吧,可别太晚了。”

  送走了十四,转身对冬冬命令道:“回房去,一个月不许出门!今晚不准吃饭,想想自己错在哪儿。明天一早去给人道歉!”

  “我说不去就不去!”冬冬一跺脚,奔出房去,在门口处又停下来吼道,“我今晚不吃饭,明儿也不吃饭,以后都不吃了!”说完便往自己的屋子跑去,奶娘和丫鬟纷纷追在她身后。

  晚上过了三更仍旧翻来覆去无法入睡。十四也没睡着,搂着我轻道:“我要不是皇阿玛的儿子,那你……”

  “什么?”我睁开眼问。

  他吻着我的脸,道:“没什么。睡吧。”

  第二天早上用过饭,仍旧要进宫去。离府登车时,舒嬷嬷火急火燎地赶来,拦着我道:“福晋,不准格格吃饭怎么成?格格从昨儿个中午起就没进过一粒米,会饿坏身子的啊!”

  我睨了她一眼,问:“你塞给她的东西也没吃?”

  她垂下眼,回道:“格格什么吃食也不肯用。”

  “那就是还不饿,嬷嬷就随她吧。”我在车内坐定,对东云吩咐道,“走吧。”东云向赶车的小厮使了个眼色,放下帘子,马车便摇摇晃晃地出发了。

  晚饭时,舒嬷嬷又来了,我只管看桌上菜碟手中饭碗,她绕了两圈,跺了跺脚自己出去了。

  撤下餐桌,刚漱了口,另一名说客就进了屋来。李南已经是小小少年,皮肤白皙,五官七分像他娘,故相貌女孩似的漂亮,个头倒是比同龄的孩子要高些。他利落地打千请安,唤道:“姑姑。”

  我招他走近些,问:“功课做完了吗?”

  “做完了。” 他垂手答道,抿了抿唇,又道,“冬冬还没做呢。她饿着肚子,我教她,她也没力气听。”

  我轻拍了下他的头顶,道:“给她送吃食的人还会少么?”

  他抚了抚脑袋,说:“她很倔,什么都不肯吃。今天一直哭,嗓子都哑了。”

  我叹气:“她觉得委屈是吗?”

  李南抓着我的袖子,仰头道:“姑姑,其实冬冬知道错了,就是跟您怄气。”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嗯,我知道了,你回去早点睡。”他一时还不肯走,我微笑着拍他的后背,他才一步一回头地出了屋子。

  晚间十四回房,我尽量回避此事,他也找不到机会跟我提。直到第二天中午,他下朝回来先去看了女儿,而后便满脸忧色地拉着我道:“宝贝,冬冬两天没吃东西了。她听你的,你劝劝她好不好?只要别叫她饿坏了身子,之后你想怎么罚她都成!”

  这孩子太犟,不知道是像谁!“唉——”我不得不低头叹气,道,“我去看看。”

  踏进冬冬的屋子,便闻到阵阵饭菜的香味,奶娘正端着碗劝她吃东西。舒嬷嬷见到我,神情复杂,似放了心又好像有埋怨。我挥了挥手,示意她们先退下去,不过一分钟,屋里就只剩我和冬冬。

  冬冬披散着乱发躺在炕上,不时抽噎着。我坐到炕沿,她就往里头缩,噘着嘴侧过头去不睬我。我长长叹了口气,道:“你是我女儿,我不可能看着你饿死。所以,我认输。”

  她猛地转回来望着我,泪痕未干的脸上满是惊讶。我继续道:“不过你是不是真的认为自己没错?骄横跋扈,撒泼打人,你觉得这就叫矜贵吗?要是那样,你这儿也太小了,还不如那些没读过书的格格们。”说着指了指她的心窝。

  她仍旧低头咬着下唇不说话。我理了理她的额发,最后道:“你大了,会自己想事情了。要是真厌烦我教训你,我以后就不管你好了。”

  她“哇”地一声哭出来,扑到我怀里说:“妈妈,不要不管我!”

  喂冬冬喝了两碗粥,便带她去看那个被她打的小厮。她看到那孩子手上脸上的伤,又是害怕又是羞愧,低着头捉着我的手一声不吭。出了那孩子与他父亲居住的那间小屋子,我抬起她的脸道:“那小哥哥伤好之前,得每月赔给人家十两银子,钱就从你的月例里面扣。”

  她没有异议,只一个劲地点头。“马我可以教你骑得更好,弓箭也可以教你射得更准。”我牵着她的手,边走边道,“只是你要明白,尊贵不是用蛮横霸道来表现的。对抗强者是勇敢,而欺凌比你弱的人则是残暴无耻。”

  她似懂非懂,却嘟着嘴说:“妈妈,我知道了。我凶的样子讨人厌……我以后再不打人啦!”心里稍觉安慰,笑着摸摸她的头,只希望她能记得自己说过的话。

  春天逝去的时候,一个细雨绵绵的夜晚,婵雪静静地走了。顶着新获封的贵人头衔,丧仪照嫔例办理,皇帝还亲自拟写了汉文祭文,也可以谓之为荣耀吧。舅妈伤心得一个多月茶饭不思,兄弟姐妹们也心下凄然,不过,对于她来说,也许这样离去才算安乐。

  再见到皇帝,他苍老的脸上掩不住丝丝哀痛,北巡塞外前就病了。自热河回銮之后,皇帝与太后病势都日渐沉重。十二月,皇太后晏驾西归了。

  我的三十岁生日,便是在国丧中度过。正月初三是太后二十七日大祭,脱下孝服只有三天,失去祖母的感伤和自紫禁城蔓延而来的哀恸,让半年前就计划着好好庆祝一番的十四只能抱着我默然无语。

  但是皇帝和他的臣下们并没能在悲痛中沉浸多久,准噶尔奇兵攻陷拉萨,拉藏汗的一封求援乞师的奏章把朝堂上下搅得不得安宁。皇帝立刻命侍卫色楞会同掌西安将军印总督额伦特往援。五月间,又得到拉藏汗——和硕特蒙古在西藏的最后一位汗王,早在请援奏章递到北京前就已身亡的确切消息。而接下去的情况,更让皇帝和满朝文武惊痛:援藏部队在喀喇乌苏全军覆没。

  这个军报叫朝堂炸开了锅,有主战的,有主和的,更多是和稀泥的。十四就是那种看似冲动型的主战派,每天回家念叨“藏地若乱,必危及青海、四川”,“准部乃大患,此祸不除,我大清如何安枕”之类。不过让他最烦恼的不是远在伊犁的策妄阿拉布坦,也不是占领了拉萨的大策零敦多布,而是朝臣和他的兄弟们的暧昧态度。

  “‘准噶尔不义是该讨伐,不过藏地偏远,用兵不易,须得慎之又慎……’”他掐着嗓子学某些人说话,继而又一拍桌子道,“是战是和到底给个说法啊!说了等于没说!这帮狗东西,没丁点担当!”气愤归气愤,他也只是在家里发泄,谁让太半的王公大臣都是这样含糊其词,而他的哥哥们也大多抱持同样态度。不过,倒也并不用对这局面太过担心,因为他的皇帝父亲,这方面的大主意拿过太多了,是足以让人信任的。

  果然,没过多久,皇帝就决定出兵西北,但主帅人选又成一道难题。既然战和有了定论,就再没有人犹疑,那些原来主战、反战、搅水的统统冒出来推荐自荐,真是好不热闹。十四也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你为了什么要争这个大将军?”我问他。

  “为国家效命,为父亲分忧,这是忠孝两全的差使了,能不争么?再说,如果可以建立一番功业,也不算白活这一遭!”

  我望着他眼道:“就算能做个决胜千里的将军,也不代表就可因此一步登天。你真的想好了么?”

  “我眼前只想当将军,旁的事不管他!”他坚定地答,而后,却又似有些紧张地问,“你……反对吗?”

  “我为什么要反对?上战场的机会太难得。”我摇头笑道。只要他不是单纯为了积累资本,这未尝不是件好事。做足准备功夫,仗是不可能输的。一辈子待在京里,也太叫他憋得慌了!

  他欣喜若狂,直把我从院子抱回屋里,绕着圆桌转了好几圈,最后背靠在高大的衣橱上亲吻我。

  在这局势还未明朗的时候,李漠和李淑忽然来到了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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