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收徒
其实吧，我这人一向懒散惯了，活了这么些年头，再没本事也总得有些阅历，正常的场面对我来说并不算什么事。
可这次不同。
这次呢……
这次……我嘚蹦过头了。
……
身为现今无数狂热修仙者中那一星半点的略有小成的半吊子之一，我脸上还是颇为有光的，而最发光的时候莫过于收徒大会了。
这大会一年一次，美名其曰分享几本秘籍孤本，帮助各位修仙者早日有所小成，再让各位半仙寻找有资质的修仙者收为徒弟。
但实际上主要目的是收徒，孤本啥的都是哄人的。
你想想啊，半仙们攒了少说也有百八十年的秘籍仙诀，修仙者那么多，非亲非故的，这会还一年一度，无论刮风下雨，就算雷轰到头上了也是次次不落，一个好的仙诀可能要研究十来年，就这样全无私交流出去了，自家的弟子还学啥？！
把半仙当傻子嘛这不是。
是以一群老狐狸精得不得了，每年分享的东西不好招不来有资质的徒弟，分享的东西好了又太傻冒，于是就把好东西写的又臭又长，含含糊糊，东扯西扯，扯出几十张纸，配图加大字号又来洋洋洒洒几十张，最后前言后录慷慨激昂再来几十张，十张一册，一年一出，偏生把这秘笈的好处写在最前头，让人看了眼睛发红，等了一年又一年，从少年郎等到白头翁，好不容易全集齐了，再一看——呦，得嘞，看不懂。
稍微有点良心的半仙会分享一些小仙术，有趣为主，辅以“勤加练习，益处无穷”此类虚无缥缈的承诺，让人闷头练完没成就后，还只能怪自己不够勤奋。
曾经我年少不懂这个道理，可巧我手里也没什么有价值的仙术秘笈。后来待我懂了这个套路，喟叹一声也就默默踏上去了。
不过好在也少有人把这些堆积起来都能泛滥成灾的“秘笈”“孤本”当回事儿。
毕竟半仙不傻，凡人也不傻，大家面子上过得去也就算了。
于是这场大会的本质就变成了收徒，实诚一些来说就是叫我们一群半吊子收几个未来有可能成为半吊子的傻小子为徒，鼓励一下修仙界的各位炮灰。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还需努力。
颇有些哄骗人的意味。
久而久之，也少有人记得这会叫什么名字了，我也记不得了，就只叫它收徒大会了。
说回这收徒大会，尽管每次都会有那么些不同，但相同的是，面对亭阁外摩肩擦踵的人群，我总得忍住一阵阵臭味涌来后的反胃，忍不住了就端起茶杯抿一口，放下，面上不动声色，保持仙姿，继续忍。
实在不是我娇柔矫情，近三伏盛夏，这样人挤人的地方，狐臭汗臭味可谓熏天，甚至有人为了博得半仙一个目光，里一件百蝉衣，外一件千金裘，泥金扇晃忽不停。他不嫌热，我看得都替他热。
然我虽然同情那些来挤的人，但更同情我自己的鼻子。不为其他，只因他们是自愿的，而我是不情不愿万般无奈的。
为什么呢？
因为半仙不好当啊，这不仅是个名号，还是个职业，是需要每年在收徒大会打卡的！
罪过啊……
我又抿了一口茶，瞅了一眼正午的太阳，正百无聊赖地摸着桌上的小零嘴，等待着太阳落山，却见远处的亭阁似乎起了什么骚动。
再仔细一看，远远朦胧一片红云，气势张扬，眼熟的紧。还未待我反应过来，一声带着懑意的呼唤先入耳中——
“萧初——”深情到我瑟缩。
当下我心中警铃大震，放下瓜子，抖嗬地弹掉掉在衣服上的点心渣渣，端着半仙的架子站起来，看似闲散实则极速，毫不犹豫地向亭阁外疾步而行，手上一个飞身诀就捻起来了。
笑话，来者可是陌熙啊！
谈及陌熙……
简单概括一下:实力强悍，不讲道理，半仙界的小魔王是也，少有人会主动招惹她。
很不幸的是，她还是个损友，我的。
一晃神的时间，只见一袭红衫绫罗，脚尖点着那亭台的水榭，便翩然而来，惹得四周一阵惊呼。
得，面子也不要了，我当机立断，迅速果断飞奔而出，欲要逃离。
在半仙中有一句广为流传的俗话:远离陌熙，珍爱生命。
这是血与泪的教训，我深有体会。
然其他半仙就不乐意了，如果陌熙找不到我，那么下一个倒霉的很有可能是他们。俗话又说得好:死道友不死贫道。
于是众人反应迅速，果断地将我推了出去——我还未来得及踏出亭阁，他们就齐刷刷地隔空把我定住了。
真真是好极了……
我眼睁睁看着那袭红衫愈来愈近，最后一把掀开我亭阁的缦纱，走进来。
“萧初你徒弟她欺负我！”她嚎。
只这一句话，在听明白了她指的是谁后，我好不容易控制住的面部表情开始扭曲。
“我们的陌熙姑奶奶居然还有被人欺负的份？”
我是个好脾气的，此时也不免有些恼怒。不是因为陌熙的冲动鲁莽，而是因为陌熙口中提及的我那徒弟——舜云歌。
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亲手赶出师门的徒弟，而且是在她离半仙的境界已经不远，最需要师门的时候。
凡人升半仙需要渡地坠雷，渡地坠雷的时候，倘若没有旁人护法，是很难挨过去的。而就是在这个关头，我将她逐出师门，不许任何同门相助，算是恩断义绝。
也正因我在那个特殊的时候和她断绝了师徒关系，是以尽管我曾对她有教养之恩，一切却都粉碎在那紧闭的大门面前。
这件事情当时知道的人不少，于是后来舜云歌奇迹般的渡过地坠雷后，也无人会在我面前提起她，只当做陌生人。
刚刚陌熙这句“萧初你徒弟”，照实往我心头踩了一脚，让我十分不舒服。
可是我被定住了，还是好几道定身诀。
陌熙没听出我话里的刺，听出了她也当做没听见。
“走，我今天一定要给她点颜色瞧瞧。”陌熙汹汹然。
见我不动，她一挥袖子，扛起我就往外头走。
我真的是气的……我当初怎么认识了这么个损玩意儿。
外头人看不清亭阁里发生了什么，但被扛着出去那就丢脸大发了。
“你是打算让我去给你伸张正义还是让我陪你一起去丢脸？！啊？！”
“给我……把我给放下！”我对着她吼。
陌熙刚刚是正在气头上，见了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要弄过去。这下被我吼回神了，这才发现我被施了定身术，把我从肩头放下，有些义愤填膺地问我:“你也被你徒弟给暗算了？”
“舜云歌不是我徒弟。”我忍住冒上头的火苗，提醒她。
陌熙一脸“这不重要”的表情，“哦哦好的，那你也被舜云歌暗算了？”
我是被你给暗算的！
我龇牙咧嘴，气得牙痒痒:“她的本事都是我教的，怎么暗算我？”
陌熙刷刷刷帮我一道道解开了定身诀，被我这样一拖，她脑子也不昏了，终于可以正常沟通了。
“你呢？怎么会被她暗算？”我活动了一下手臂，满是不相信的语气。
虽说我和她师徒缘分尽了，可自她修成半仙以来安安分分，也没有主动找我挑过事。
要说她忽然发难为难陌熙，怕是想不开了吧。
“不不不，不是暗算，但她居然抢我徒弟！”陌熙一提起来差点又要拍桌子。
这哪能呢，谁抢东西抢的过陌熙大魔头。
我试探地问:“那徒弟被抢走了？”
陌熙骄傲一仰头:“当然没被抢走，她哪里抢的过我。”
“……那你这么激动干什么？”
陌熙拍桌子:“可我那徒弟不愿意跟我，他就要跟着舜云歌！”
？？？人都不愿拜你为师，你还一口一个我徒弟。
“那现在那徒弟呢？”我觉得现在不能和她讲道理。
“在那边递纸给舜云歌擦眼泪呢。”
“……”你还把她弄哭了。
“所以你现在来找我给你善后？”我直觉事情不妙，已经准备开溜了。
“不，找你帮我抢徒弟！”她嫌弃地瞥我一眼。
“我抢不过。”趁着她不注意，说着我就要跑。
陌熙立刻死死地箍住我的腰:“萧初你别想跑，舜云歌一哭我就来找你了，要么你跟我走，要么我把你打晕了再拖过去。你好歹是她师父过，你说两句也许她就把我徒弟还给我了呢。”
得，姑奶奶你还想着抢徒弟呢。
我刚不过她，只好先认输，掂量了一下手里的锢仙索，趁着陌熙转身的当口，扑上前就是一通五花大绑。
隔着缦纱，乌压压的人群只能看见一个红衫半仙从远处的亭阁飞过来，掠过菡萏池进了另一个亭阁，与里面的半仙争执了一会儿就打了起来。最后一个白衫的半仙逃也似的从里面出来，向着先前红衫半仙来的地方飞身而去。
那红衣半仙自然是陌熙，而那个逃也似的半仙，当然就是把陌熙绑在凳子上后迅速跑出来的我了。
几十年都没有打过照面，第一次让我去面对身为半仙的舜云歌，居然是因为陌熙……
念此脚下一顿，鞋尖沾了水，带起一串水珠。我并不知道舜云歌的亭阁是哪一座，过了菡萏池后，只能朝着陌熙来之前的方向去。
抢徒弟是不可能的，我这是来善后的。
靠的近了，就见一处亭阁前围了不少的人，一眼看过去，比蚂蚁还密密麻麻，我避开那处，从后面绕行。
经过这亭阁时，亭阁的结界忽然显现，刚巧把我隔在外面。结界出现的猝不及防，我下意识一挥，只见它震了震，紧接着有一声微弱的破碎的声音，似是产生裂痕的声音。那蚂蚁一样的人群里便传出了喝彩的声音。
我一愣，这结界怎么这么不经挥，这样就要裂了？好在那结界只是晃了晃，没有那么弱不禁风地就碎成渣。
我此时才看见，这亭阁四周是围了不少人，可前面却独空出了一块地，只站了一个人，他面前的结界处有了一处肉眼可见的细微裂痕，众人的目光全聚集在此处。他额上汗湿一片，却还在念诀，全神贯注，仍旧无法阻止裂口变小，渐渐直至消失。
见到此景，我抖了抖手，有些心虚地背到了身后。
说起来，收徒大会有个规矩，只要能令亭阁结界显现，便有资格拜半仙为师，可近年来来拜师的人资质一年不如一年，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达不到要求，总不能不收徒。相比惨淡的现实之下，这个规矩更像是走个过场。对此，我是不甚在意的，收徒弟全凭眼缘。但这并不能代表这个规矩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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