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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第十七章


  “话说回来。你非要废了三年一次的选秀惯例,让我无故多背一个黑锅也就算了。就算太后不催,登基十三年马上就要三十的人了一个孩子都没有,你是不是该认真考虑一下皇子的事儿了?”

  说话间,宓襄已经开始翻看第二摞奏折。

  “要是你肯生,十个八个都没问题”这句真心话他就是敢说出口,除了铁定会被胖揍一顿之外不会有任何意义。

  朕这个皇帝为何会当到如此窝囊的地步!

  褚明帝额头上青筋直跳。

  算了再换个话题。

  “……宓襄,朕即将三十而立,你是不是也该送朕一次生辰礼物?”

  “我每年不都有送吗。”

  “不是那些名义上的东西。你身边所有人都收到过你亲手做的东西,为何唯独没有朕的份?”

  宓襄抬起头来,看着褚明帝认真到过分的表情,瞬间愕然。

  这人怎么年纪越大越幼稚,这点破事儿都……

  “好吧。”她摊摊手,“稍等。”

  说着她从手边专门放的作画用纸的大花瓶里抽出一张雪白的纸,连笔都没换,就着手上书写的沾墨细毫就开始一脸淡定的画画。

  在褚明帝满心期待的目光中,她不到一分钟就画完了。

  褚明帝:“……”

  你还能再敷衍一点吗!

  看清宓襄画的是什么那一刻,褚明帝又惊又奇道:“这事物既像马又像羊,却又都不像,朕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它是何物?”

  “这就涉及一个数万年前的神话传说了。”

  宓襄站起身,走到已经与她身高差距早不复当初那么明显的褚明帝面前,背着手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了起来。

  “北冥有马,其名草泥。马之大,不知日行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把老庄的《逍遥游》略作更改背完一遍之后,宓襄最后总结陈词:“此物非羊非怪,是为神兽。”

  褚明帝恍然大悟:“原来它是神马。”

  “没错,它就是传说中日行千里、垂天蔽云的神兽草泥马。我以此神兽之画作为生辰礼物送给陛下,用以赞颂陛下的神武之姿。”

  褚明帝瞬间心花怒放:“朕定会好好保管此画。”

  宓襄:“嗯。给你,草泥马陛下。”

  褚明帝:“朕已经知道它的名讳了,不必再重复。”

  宓襄:“好的,草泥马。”

  褚明帝:“……”

  晚膳之时,褚明帝又试探性的向她提了一次封后之事,无一例外又被宓襄挡回来了。

  六年前他就是做梦也不可能想到,有朝一日他会近乎求着一名女子当他的皇后,然而人家还死活不同意。

  宓襄当然不能同意。

  这趟回来最根本的目的她可一刻没忘记过,她是来还债的。

  她后来才知道,妈了个蛋的,自己一时嘴贱,三年前债主真的听进去了她那句“我再也不信你了,你给我滚到海角天边我看不到的地方去”的气话,不知道躲到哪个她看不到的犄角旮旯去了。

  再读一次小说题目,《穿越之炮灰皇后》。

  要是她当上皇后主线任务就算是成功了,马上得离开这个世界,作为一个强迫症患者她非得活活气死不可。

  所以真的任何情况下对任何人都不能嘴贱、不能嘴贱、不能嘴贱,重要的事情说三次!

  “宓襄,你究竟为何就是不肯答应?”

  “要我答应也行,只要你也答应我一件事。”宓襄看着褚明帝,一脸期待道,“告诉我阿七去哪儿了。”

  褚明帝眉头皱得死紧:“你为什么非要知道他的下落?”

  宓襄大声道:“因为我欠他钱啊!”

  “欠多少,朕替你还。”

  “卖了你的褚国也还不起。”

  “……”

  动不动就把卖了褚国挂在嘴边的人,某种意义上确实当得起“妖妃”两个字。

  宓襄好声好气的哄他:“他让你不说你就不说啊,你一个当皇帝的,就算是跟个小暗卫不讲信用一次又能怎么着?等我找到他了还完账,分分钟跟你完成封后大典。所以只要你告诉我他在哪儿,你好我好他好,从此风调雨顺、天下太平。”

  可问题就在于三十七不只是个小暗卫,这个承诺朕必须守。

  褚明帝万分为难的摇了摇头。

  也不知道我们三个,谁最冥顽不灵。

  宓襄瞪了他一眼。

  “那没什么好说的了,再见!”

  她说完这话便风风火火的嘭的一声撞开门冲出了御书房,然后又嘭的一声冲回来了。

  褚明帝尚且在纠结先前之事,忽见她转瞬之间神色变得从未有过的焦急忐忑,走路都有些不稳,像是刚刚经历过什么极其骇人的大变故。

  “你怎么了?”

  他连忙上前扶住她。

  实际上跟褚明帝隔了整整两个月远才刚刚回来的宓襄并未回答他,而是认真的看了他好几眼,过了一会儿才摇摇头道:“我没事。”

  褚明帝狐疑的看着她。

  “真的没事。”宓襄轻声一叹,挣开他扶住自己的手,“封后之事我答应你。条件换一个,我要去一个地方。帮我拟一道圣旨吧。”

  ————————————另一个时间线的两个月之后————————————

  御书房。

  这日事情有些多,褚明帝和宓襄刚刚坐下准备开始用晚膳,张敬忠突然行色匆匆的走了进来。

  “陛下,娘娘,奴才有罪,打扰二位用膳。御书房外有兵部的人求见,说是有八百里加急军情禀报。”

  如今盛世太平,顶多有些边境摩擦或是山贼匪患,怎会有加急军情呈来?

  褚明帝放下碗筷,与同样神色惊诧的宓襄对视一眼,而后道:“快请他进来。”

  “是,陛下。”

  报信之人是位三十来岁的中级将领。

  他似乎刚刚经历了数场浴血奋战,连染上血迹和尘土的衣物都没来得及换,甚至没按照惯例去兵部先行报告兵部尚书便马不停蹄的赶了过来,足见事态之严峻紧急。

  将领走到离褚明帝尚且有一定距离的位置便重重的跪下,干裂苍白的嘴唇一开一合道:“启禀陛下,大约十日前,北疆边境突遭罗刹国大军偷袭!”

  “什么?!”

  “是的,陛下。守城的叶典元帅托付左路将军帅领三十骑兵突破罗刹国军队重重包围,前往冀城传递罗刹国攻城的消息。可那三十人早在到达冀城前便被屠杀殆尽,只剩将军一人与罗刹国五百精兵激战两天两夜,最终力竭而死。

  “叶元帅带领其余三千七百二十八名将士拼死抵抗,终不敌罗刹国十万大军。等冀城的守城军队终于得到消息到达边境,罗刹国大军早已退军多时,三千余官兵,全军覆没,边城旷野,满目横尸……”

  那将领本是久经沙场的铁血汉子,想到当时的场景十分动情的落下来了热泪。

  他重重的朝着褚明帝叩首,请求道:“请陛下下令,派大军前往北疆歼灭罗刹国军!”

  “立即传朕命令,召集所有内阁重臣进宫商议战事。”

  褚明帝怒极而道,声如洪钟:“犯我大褚者,虽远必诛!”

  将领激动不已,连连叩首数次:“末将叩谢陛下隆恩。”

  “快快请起。将军如何称呼?”

  “末将原本是叶元帅座下负责守城的右路将军,名叫曾吉。只因事发前一日奉元帅之令去往冀城采买物品,这才没能与元帅一同奋战杀敌。”说到这里,曾吉忽而想起一事,“陛下,末将还有一事要向陛下禀告。”

  “曾将军请讲。”

  “隋亲王世子威远小侯爷,也在那三千名壮烈殉国的将士之列。”

  “怎么会这样?”褚明帝闻此消息似是极为震动,不可置信道,“小侯爷不是一直在冀城?”

  曾吉道:“回陛下的话。小侯爷武功盖世,深受敬重,早在几个月前已被叶元帅请去边城帮忙训练士兵。末将有幸与侯爷共事,无意中才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那位以一己之力大战五百罗刹精兵的左路将军就是小侯爷。”

  褚明帝沉默了许久,哑然道:“曾将军,你先退下。”

  “是。末将告退。”

  房门被嘎吱一声阖上。

  隋亲王并未成过亲,只听说有一名从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养子,年初刚被封为威远侯。宓襄与隋亲王关系如此亲近,这位小侯爷她却没见过。

  褚明帝突然屏退曾吉,不禁让宓襄有了不好的预感。

  “莫非这位小侯爷……”

  褚明帝的眼神十分复杂,他知道此事早晚瞒不住,索性点了点头。

  “抱歉,受皇叔之托,不得不瞒着你。皇叔唯一的养子,就是……你一直在找的三十七。”

  她想起来了。

  隋亲王的养子就叫褚柒,柒不就是七?

  褚柒,阿七,原来壮烈殉国的小侯爷就是她的小暗卫阿七。

  北疆那么冷,他是怎么在那儿生活了整整三年的?

  原来早在几天前,他就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悄无声息的死在了战场上。

  阿七死了,怎么可以?!

  如果时光能够重来……

  等等,我有斗转星移,确实可以让时光重来啊。

  太久没用,她差点都忘了。

  宓襄通红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嗖的一下起身,在屋子内来回的踱步,掰着手指喃喃自语道:“十天前偷袭,两天两夜,也就是八天前……曾吉快马加鞭赶到京城最多用了八天。来得及,肯定来得及……”

  褚明帝先是听见宓襄说了一堆他听不懂的胡话,紧接着她人便走到了墙边,踮着脚尖取下了那柄削铁如泥的尚方宝剑。

  她的反应太过奇怪,褚明帝暂且顾不上伤心,担忧的喊了一声她的名字。

  “宓襄?”

  宓襄深吸一口气,将剑身从剑鞘中拔出,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剑刃指腹处便血流不止,不愧是名剑尚方。

  太久没死了有点害怕,但是北疆那么远,中间万一出什么意外的话怎么办?

  还是去得越早越好。

  思及此,宓襄很快下定了决心,调转剑尖的方向指向自己的心脏处,眼神一凛。

  褚明帝神色大变,近乎疯狂的低吼道:“宓襄!”

  他瞪大了眼睛,眼睁睁的看着宓襄用他那柄尚方宝剑刺穿了自己的胸口。

  他知道她曾杀过不少人,以前从没亲眼见过她杀人。

  没想到第一次见到,便是杀的她自己。

  宓襄下手又准又狠,眨眼睛整个人已经气息微弱的皱着眉头摔倒在光洁的地板上。

  宽敞明亮的御书房内瞬间变得极为安静,鲜血染红了她最喜欢的那套月牙白的宫装,鲜珠顺着剑尖滴答滴答的落在地上。

  褚明帝脑子里有一段时间一片空白,浑身上下的力气都被抽空了,时间就像静止了一样。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跌跌撞撞的去飞奔到宓襄的身边,将她抱在怀里。

  他害怕得全身上下都在发抖,却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

  从没有这样害怕过。

  “为什么,为什么啊……”

  他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哭腔。

  为了救阿七啊。

  宓襄很想回答他,但是开口实在艰难。

  刚刚那一剑刺得太狠,心脏都被绞碎了,好痛,每喘一口气都是在活受罪。

  不属于她的冰凉的泪水不住的落在脸上时,她忽然很是为看似花心又无情的皇帝陛下心疼。

  他从来都没有得到过自己最想要的东西。

  她之前对他太好,好到周遭的人都觉得无法理解的地步,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她懂他不为人知的寂寞,懂他掩埋在心底一直没能化脓结痂的伤。

  她和他才是最相像的一类人。

  可她其实也对他非常糟。

  否则怎么能接二连三的用死折磨他,这次更是毫无征兆的在他面前自尽。

  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最终结果都一样。

  她凝视着褚明帝越来越模糊的面容,想起他们初见时他那张英俊无双、尚有些未褪尽的稚气的模样。

  还有那段只有她自己记得的岁月里,他病逝前看透人世沧桑的表情。

  她头一次忍不住伸出手,想要触碰一下他的脸。

  “别、别哭……我们很快,就能再……”

  穷尽所有的力气的话,终究没能说完。

  指尖在即将触及他的脸的前一刻,重重垂落。

  褚明帝抓住她滑落下去的那只手,喃喃道:很快就能再什么?

  你为什么要让朕别哭。

  朕没哭。

  朕是皇帝。

  当皇帝的人是不能有感情,不能有心的。

  我不可能哭。

  我不会哭的。

  可你是怎么了。

  宓襄,你到底怎么了?

  为什么一直不肯回答?

  要是从来没有遇见过你,那该有多好……

  张敬忠领着群臣踏进御书房时,所有人都被眼前的场景吓得瑟瑟发抖。

  褚明帝正背对着他们跪坐在地上,怀里抱着身体正在逐渐冷却的宓妃。一柄剑从宓妃娘娘的心口穿胸而过,她的半个身子都被血染红了。

  而才刚满三十周岁风华正茂的皇帝陛下,满头青丝竟已花白。

  ……

  京城迎来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初雪,巍峨肃穆的皇城披上了一层银色。

  雪花静谧无声的飘落,皇宫上下满目素白。

  你在城外冬雪纷飞,我在城内秋雨连绵。

  出了城门,我策马扬鞭,向北而行。

  不久之后,我路过刻着我的名字的墓碑,和孤身一人在坟前沉默着的你。

  于不同的时空相遇在同一个地点,我们都没有回头看对方一眼。

  就此擦身而过。

  时光苟延残喘,无可奈何。

  【第三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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