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故人前事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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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施先生接着说道：“然后韩是非亦是后悔万分，他也没有想到自己的离家出走会造成这副局面，一时间他不由得觉得万事俱灰，什么都没有意义。纵使手刃仇人亦是无用，他的家庭已然只剩他一人，报仇又是为了谁，为了那个只是有着模糊身影的父亲？为了那个被自己害死的母亲？还是为了从未见过仇人只是有所耳闻的自己？”

　　施怜生听到这儿，想要说什么可是却说不出口，只能沉默。

　　施先生略微顿了顿，轻声说道：“然而韩是非还是有一件事必须做的，遵循古制，父母死去时，身为儿子当在墓旁结庐守孝三年，韩是非就是这么做的。”施先生有些感慨，不禁叫了一声，“啊！三年何其漫长，它能使一个尚在襁褓的婴儿变得能够在地上行走，能架起一座跨河大桥，能建成一栋通天高楼。对于韩是非，这三年亦是漫长。”

　　“这三年来，韩是非一直守候在母亲墓旁，从不曾离开一步，所需衣食皆有老奴准备好，而他在这三年里，看了无数卷书，练了无数次剑，思考了无数次，对于自己的人生，自己的目标，他确乎是很努力地思考了一番。”说到这儿，施先生看向怜生，轻声说道：“你以后若有条件，也能够如此行事一段时间，这对你的人生很有帮助。”

　　施怜生凛然点头，“是，父亲。”

　　施先生点了点头，接着说道：“三年过去了，韩是非也终于明白了该做什么，他依旧要去杀了那仇人，但不在只是为父报仇，而是为了国家，为了人民，为了这片土地上的千万生灵。他告诉我，最终他还是做不成一个侠客，他可以有侠客的行，却没有侠客的心，侠客可以浪迹天涯，行事不求因果，只求心爽，他却不行。他说他到底是延续了父亲的道路，成了一名儒者，‘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读了三年书，他才问清楚自己的本心。”

　　施怜生反复咀嚼着施先生说出的两句话，轻声说道：“儒者，就是这样的吗？”

　　施先生对此未置一词，只是淡淡地说道：“这是他的儒者之道，他将自己和这国家绑在了一起，但这不是你的，也不是所有人的，你以后会有属于自己的道路。”他又接着说到韩是非的旧事，“韩是非亦练了三年的剑，除了剑艺颇有长进，他亦将那儒家的浩然之气溶于其中，若是照他的说法，他已然是到了先天之境，与他的师傅‘映雪剑’相比亦是不分伯仲了。”

　　施怜生听到这儿颇为疑惑，情不自禁地问道：“父亲，那浩然之气是怎么回事？还有那先天之境是什么？”

　　施先生略微沉吟了下，但终是摇了摇头，说道：“若是浩然之气，我是知道一点的，但我知道的确实太少，你可以以后去问韩是非。”

　　施怜生有些失望地“哦”了一声。施先生又接着说道：“当时韩是非约有十七八岁，但已是颇为老成，他以为若此次前往京城，无论成与不成，这百里城势必不会回来了，便把家产都分给了那些忠心的老仆们，只留下祖宅，也就是我们昨日去的，当然，他也要求那些老仆们尽可能的照顾好他父母的坟墓，常去打扫。做完了这一切，韩是非了无牵挂，他提着一把剑，背着一个行囊，就去了京城。”

　　施怜生很是好奇地问道：“那韩是非成功了吗？”

　　施先生沉默了，这段沉默时间很长，施怜生不敢打扰。过后施先生有些无奈有些悲伤地说道：“我很希望他能够成功，可是，他失败了，韩是非对于他在京城的事缄口不言，我只知道他在半年后回到了百里城，而他的仇人，还在京城活的好好的。当他回来后，他就放弃了他的剑了，他和我说，他把他的剑扔进了深山，他再也再也不握剑了。”施先生放松了自己的身子，倚靠在椅子上，双眼向上望着，有些颓然地说道：“我不知道到底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若是我知道，我会帮他的，可惜，他从未告诉过我。回来以后，他就住在了祖宅里，又作了文月私塾的教师，那时的文月私塾可不是这么大，现在的这规模是从五年前开始发展过来的。当时准备兴建时，韩是非已是‘书’科的主任，当然了，以他的聪慧，这并不难，他极力的反对教育署的这项命令，并且和赵月清争论过，可惜，韩是非的君子之言却是抵不过赵月清的花言巧语，这次他又输了。”

　　施怜生沉默着，他的心中既是悲伤又是愤怒，“为什么？为什么总是恶者得胜？为什么老天如此不公？”

　　施先生很是忧伤地说道：“我进私塾时，韩是非的模样已是和此时相仿，他也总是提着个葫芦在私塾中行走，教课时若是心情有所起伏便要喝上一口，这般模样自然让许多人不喜，但我们的塾长知道韩是非心中的苦楚，也就没有如其他人所想罢去韩是非的教师之职。”

　　施怜生见施先生停顿了，轻声问道：“那他现在怎么不是教师了。”

　　施先生倒了杯茶，一饮而尽后，接着说道：“一年前，朝中传来消息，韩是非的仇人，那个曾经的一国之宰，死了，若是按照朝廷的报道，他是躺在自己家中院子的椅子上睡去后在梦中死去的，国主给他的谥号是‘文正’。得知他死的那天，韩是非来找我，他让我陪他喝酒，当然也只是喝酒，只是当他醉倒时，他哭着说：‘我没有手刃仇人，却把他熬死了，哈哈，哈哈，他竟然是这么死的，老天啊，你怎么能让这等恶人这般安逸地死去。老天啊，你怎么能这么做！’”

　　施怜生再也听不下去了，他站起身来，在房中走来走去，但最后无法可想，只能颓然地坐回椅子上。

　　施先生安静地看着怜生烦躁地徘徊着，当施怜生坐回椅子上时他才继续说道：“第二天他醒来时和我说了很多，我和你说的许多是我亲耳听来，有些则是我从他人那打探来的。他和我说他这一生全是失败，当儿子当得失败，手刃仇人也是失败，和那赵月清争论亦是失败，便是现在这教书的活，也已然是失败了，他说不如归去，便向塾长递了辞呈，也不等回复，径直收拾行囊，回了自己的祖宅。他走之后，塾长把我叫去，亲自考察了一番，然后升了我作‘书’科的副主任，我也是后来才知道，韩是非在他的辞呈中，不光说了自己的去意，他还强烈地推荐我接替上已经升为主任的原副主任的位置，他说论起在‘书’方面的造诣，我和他不相上下，万望塾长能够考虑一二。”

　　施先生用手擦了擦眼睛，又继续说道：“韩是非本就是我的友人，他如此助我，更是让我感激不尽，唉，我能够进这私塾，当时的考官也是他担任的啊。”施怜生听了也是感怀，轻声笑了起来。

　　“他走以后，我也常去看他，所幸他还是老样子，没有变好，但起码没有更差，依旧是那么的放荡不羁，我和他一起时，亦算入乡随俗，不那么一本正经。”

　　施怜生不由得“啊”了一声，施先生见了，笑着说道：“怎么，你还以为父亲也是那般的浪荡君子吗？”

　　施怜生的脸红了，小声的说道：“我，我没那么想过。”但他也不怎么自信。

　　施先生不以为意，继续说道：“事实上，他那般的随性，我亦是心生羡慕的，可惜我是没办法像他那样，这身习惯已是伴随我二十多年，我想一下放弃也是不可能的事。”

　　施怜生听了，暗自松了一口气。

　　施先生坐在椅子上，独自沉思了一会，突然凑到施怜生的眼前，“怜生，你想让他做你的师父吗？”

　　施怜生被这突然地变故吓了一跳，不由得支吾道：“可是，可是，父亲你不是也能教我吗？”

　　“那不一样，而且我认为，你如果能让他做你的师父，那是你一生的幸运。”施先生断然否决道：“虽然他总是失败，但我不认为这是他的过错，只是时不在他而已。”

　　施怜生也被说的心动了，听了韩是非的故事，他已是对韩是非颇有好感，而且，这时他也回想起了询问施先生的目的，韩是非家中满屋的书啊，想到这，施怜生有些不自信地说道：“让他作我师父自是可以，可是他好像不是很喜欢我，便是连我的名字也不愿意记。”

　　施先生起了兴致，哈哈大笑道：“那有什么关系，他那人就是这样，豪放不羁。唉，也是，还别说，那家伙脾气是有点差，让我想想，我想想。”突地他手锤到椅子上，大叫道：“有了。”连忙起身，匆匆整理好仪容，对施怜生说道：“你先在家呆着，趁韩是非现在还没醒，我得再去他家一趟。”说着便出了门。

　　施怜生很想问一句“你怎么知道他还没醒”，但话到嘴边就止住了，“父亲与他相知多年，这点小细节还是知道的”，施怜生如是想到，他只能无奈的看着父亲匆匆而去的背影，心中忐忑地等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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