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秦氏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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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衣衫褴褛的小孩径直向着昏迷中的妇人跑去，到了身边，连忙回头，眼巴巴地看着施怜生二人。韩先生皱着眉头走上前去，那妇人的身体依然颤抖个不停，眉目之间满是痛苦之色，韩先生蹲下身子，轻轻抓起妇人的手腕，微微诊断一二，轻叹一声后，对那小孩说道：“你母亲这样子已经多久了？”

　　小孩惶恐地说道：“若是昏迷，当是三天前，我本以为母亲会像往常一样马上醒过来，但一天过后，母亲仍未清醒，而是全身颤抖不止！这副模样我亦曾见过，有许多人都是这般饿死的！”他转头看了母亲一眼，泪水顿时充溢了整个眼眶，小孩双手捧着干粮，跪倒在地，用力地磕了个响头，大声叫道，“请大人慈悲，救救我的母亲吧！”

　　“你的母亲已然这副模样，又岂是一两口水、几张锅巴能够救得回来。”韩先生摇头叹息不已，但他依然示意施怜生将妇人摆正身体，双手抵住妇人的后背，闭目运气，施怜生模糊地看到有缕缕蓝光从韩先生手中传入妇人体中。过了半晌，当韩先生的额头已是浮起一层薄汗时，他才重重地舒了一口气，双手离开后背，站起身来，轻声对小孩说道：“你母亲过会应该就可以醒了，只是……唉！”

　　施怜生不知道韩先生“只是”之后的话语，但前半句已是让他很是欣喜，他静静地注视着那妇人，那小孩亦是眼巴巴地看着，只见妇人的颤抖渐渐地平静了下来，未过多久，那妇人渐渐地睁开了眼睛。小孩已然是激动地不能自已，跪在地上的双腿不安地乱动着，双手无意识地紧紧握着，见到母亲睁开眼睛，他的眼泪顿时夺眶而出，猛地扑到了母亲的怀中，双手环抱着母亲的脖子，大声地哭喊着，“母亲！我差点就失去你了，母亲！”那妇人渐渐地也清醒了，虽然依旧浑身无力，但她依旧浅浅地笑了，右手轻轻抚摸着小孩的头。

　　哭了一阵，小孩终于停住了哭泣，他从母亲的怀抱中起身，捡起落在地上的锅巴，用小手擦了擦，轻轻地递到母亲的口中，“母亲，这是我为你讨来的，你快吃吧。”他这般说着，喉咙却不自觉的蠕动了一下，干裂的嘴唇紧紧地抿了一下。但妇人只是微笑着把那干粮轻轻推开，她环顾了下四周，终于望见了身旁站着的韩先生，双手撑地，想要起身作福，但她到底是没有力气了，于是轻声谢道：“是先生救了贱妾吗？多谢先生了。”

　　韩先生轻轻点了点头，又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但到最后他还是轻叹一声，沉沉说道：“这位夫人，你因为饥饿过度，五脏六腑的功能已经衰竭，更兼疾病缠身，已然是医治无望了，还请夫人预备后事吧！”

　　听到这话，施怜生眼中闪过震惊，他疑惑地看向韩先生，“这种事怎么可以宣之于口，而且是当着病人说出来！”但此时此刻，却不是质疑的时候，那小孩听到这话，刚刚停止的哭泣复又想起，手中的干粮落在地上，扑进了妇人的怀中。那妇人却显得很是平静，枯黄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她轻轻抚摸着孩子的头，眼神留恋地看着他，过了许久，那妇人喃喃说道：“其实第一次昏迷时我就知道自己活不长了，只是牵挂着这孩子，才勉强支撑到现在，老天能给我这么多时间，临死前还能让我在见囡囡一眼，已是感激万分了！”

　　韩先生静静地看着，不言不语，不一会儿他果决地转身继续向着前方走去，再不回头看那对母女了，施怜生赶忙跟上，两人就此远去。施怜生时不时地回头望着她们，他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鼓起勇气向韩先生质疑道：“师父，就这般告诉那夫人她要死了，这样好吗？”

　　韩先生转过头来淡淡地看着他，说道：“有何不可？”

　　没听到师父的批评声，施怜生着实松了口气，他舒缓了下心情，尽可能平稳地说道：“师父，我认为，若是你刚开始并不把那夫人要死的讯息告诉她们，现在她们两可能还在为苏醒而感到开心，但告诉她们的话，便是连这份小小的幸福都没有办法得到了。”

　　“你真的只是六岁吗？”尽管早已知道施怜生的智慧不同于常人，但能够说出这番话来，着实是让韩是非很是震惊，他深深地看了施怜生一眼，接着说道，“我的看法却与你不同，无论这消息是好是坏，我都有义务将之告于她，因为这是和她密切相关的，怜生，你或许小看了人们，你以为他们无法承受死亡之痛，但那位夫人的表现很是冷静，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她知道自己即将死亡，那么她可以为她的女儿作出正确的安排。”

　　施怜生沉思一番，不得不承认道：“师父所言确实有理，人们如果知道自己即将死去也许会有不一样的表现。但是师父，我认为我的观点亦不算错误，毕竟死亡对于大多数人而言都算是极大的恐怖，能够坦然面对的实在不多。那么能够让他们在死前有过一段平静而幸福的生活也算是一大善行，而不至于整日沉浸在对死亡的恐惧中。”

　　“嗯，你能够有自己独特的看法，这是很好的。毕竟这世间很多事情都分不出对错，你只需坚持你的，而我亦是只需坚持我的，这便足以。”韩先生捋着胡须笑道，“但你也要注意，同样有许多事情非黑即白，没有半点可以含糊的地方，如儒家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只要你违背了，那么便可以说你错了，不存在值得辩驳的地方，知道了吗?怜生。”

　　“是，弟子谨受教！”施怜生恭敬地行礼说道。突然他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回头看去，却是刚刚遇见的那个小孩。她的脸上还挂着泪珠，一边抽泣着时不时的往后看去一边脚步不停的向着施怜生走来。韩是非也是听到了，他转头看向那孩子，又侧身向怜生说道：“你看，这就是我说的，她的母亲知道自己即将死去后，会给她作出正确的安排。”两人停下脚步，等待那孩子追上来，施怜生看着那哭泣的女孩，若有所思。

　　那小孩走到韩先生近前，便直接跪倒，低着头抽噎着说道：“小人知道先生是菩萨心肠，故而医治小人的母亲，现在母亲已丧，小人请求能够为先生做牛做马，以偿还恩情！”

　　韩先生的目光深邃，他看着女孩，缓缓说道：“你的母亲，真的死了吗？”

　　“没有，只是先生你已经说了，母亲马上要死了，不是吗？”女孩哭泣着说道，“母亲说她再也不能照顾我了，所以让我来寻你们，并让我说出那番话，来求得先生收留，母亲还说如果您问起也把这实情告诉您。”

　　“你的母亲，是有智慧的人啊！”韩先生不由得感叹道，“也罢，我原也打算如果你跟来了我便收留你，只是，你还需要为你母亲立一个墓碑。”说罢，他领着怜生和那女孩又往回走去。

　　当走到那棵树旁时，只见得那妇人依旧倚靠在树干上，眼睛紧闭，嘴角挂着一丝笑容，而身子也不在颤抖着。女孩每靠近妇人一分，身子愈是颤抖，当到了树旁时，她用手掩着脸，嚎啕大哭起来。韩先生把手指伸向妇人鼻下，片刻他就摇了摇头，叹息地对怜生说道：“她已经死了。”说罢便扛起妇人的尸体，向着前方行去，也离道路渐渐变远，施怜生二人紧紧跟随着他。

　　在夕阳的余晖下，那妇人被葬在了一座小山丘旁，韩先生挥舞长刀，把坟前的一块巨石劈出一光滑的平面，转身向还在轻声哭泣着的女孩问道：“你的母亲叫什么名字？”

　　女孩擦着眼泪哭泣道：“我，我不知道，只是我家附近的人都叫我母亲秦氏。”

　　韩先生听了，用长刀在石面上竖着写到几个大字——“显妣秦氏老孺人之灵”，写完之后，他又问女孩的名字，在石面的右下角，他又写道，“女秦轻眉”。

　　写完之后，韩先生久久地站立不动，过了许久，他才将手中的长刀收起，转身向着道路走去。施怜生和女孩悄然跟上。

　　行了不久，施怜生轻声问道：“师父，天色好像已经有些暗淡了，今日我们在哪歇息？”

　　“前方有个荒废的寺庙，是我以前曾经到过的地方，今晚我们可以在那歇息。”韩先生想了想，指着前方说道。

　　“师父，我们已经走了好几天了，你现在确定我们的目的地了吗？”想到自从出了百里城后，不是露宿荒野，便是借居废庙，施怜生心中实在有些着恼，重重地问道。

　　“嗯，我已经想好了。”韩先生看了眼身旁心不在焉地女孩，平淡地说道：“我们就先去清河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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