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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悠悠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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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夜晚,天边下起了小雨,雨滴轻轻地落下,敲打着窗外还残留在树枝上的黄叶,滴答滴答,敲乱施怜生的思绪,让他一时有些难以入眠,但或许并不是这雨声扰乱了他的思绪,而是他的思绪打乱了这唱响在他耳边的节拍。自从上午和秦轻眉说过将要离去的消息后,施怜生这一天都过得很是沉郁,虽然嘴上没说,但施怜生常常从她的神情和语气中领悟到那份不舍和悲伤,每日晚上之前,她都会兴奋地和他谈论宗塾里的各种轶事,但今天她也没有,她躺在床上身子转向墙壁那边,一句话不说,直到现在,也不知她是在小声啜泣着,还是已经睡着了。

  “果然,即便已经约定好了以后还会再见面,但还是会很难过吗?”施怜生的头捂在被子里,有些难受地想到,“或许我应该到离开的时候才告诉她,那样的话就不会这么痛苦了。”雨声飒飒地落在心头,冷得他蜷缩在被窝里,无法入眠。

  “怜生,你睡了吗?”就在他难受的时候,他的耳边突然响起秦轻眉轻声说话的声音。施怜生的身子一震,而后渐渐舒展开来,头伸出被子外,看向秦轻眉,她的身子不曾转过来,但施怜生确信自己并没有幻听,刚刚确实是她在说话。

  “还没有,你呢?”施怜生轻声说道,但话刚说完他就觉得自己有些好笑,能够提问的人怎么可能会睡着了呢,自己的问题实在是有些愚蠢。

  “我也没有。”秦轻眉小声地回答道,她沉默了一会,又接着问道:“呐,怜生,你的家乡是在哪里?”

  “我的家在百里城,是鹿鸣谷的南边,嗯,离这里蛮远的。”施怜生想了想回答道。

  “你这次和韩先生出门,是为了什么呢?”秦轻眉轻声问道,“你还这么小,为什么韩先生会带你离家这么远呢?”

  “为什么要出门吗?为什么呢?”施怜生慢慢坐了起来,看着窗外淅淅沥沥落下的小雨,有些迷茫地说道,“不是你问起来,我都快要忘记了,原来有些东西,真的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渐渐忘却。”

  秦轻眉并不说话,似乎在等待着施怜生的诉说。施怜生的眼里泛起回忆,声音悠长,好似是在另一片时空下响起:“在百里城的时候,我在文月私塾里上学,有一个学长和我十分要好,我们相交有两年时间之久。”说到这儿,施怜生顿了顿,似乎回想起了当时快乐的时光,嘴角处不自觉地挂起一丝微笑,“他是个不怎么喜欢学习的家伙呢,常常逃课,跑来和我们玩耍,若不是他的爷爷是副塾长,估计已经被劝退了。学长经常会跑过来找我们玩耍,我们一起射箭、骑马、下棋,偶尔我们也会比赛,当然了,因为我年纪小的缘故,所以常常是我输,但有时我也会赢,那时候我就会特别开心!”

  秦轻眉转过身子,静静地看着施怜生,只见他面带笑容,眼睛看着前方,但细看下却觉得他没有在看前面,他的眼睛注视着另一片天空,两行泪水静静地从他的眼角流下,施怜生犹自不觉,轻声地诉说着,“那段日子真的很开心呢,感觉每一天都过的很充实,因为我知道,无论是我的开心,还是我的难过,都会有人和我一起分享,一起承担。那时候我就在想,真希望我的私塾生活永远这样平静地过下去,持续到我和他上同一个班级,嗯,他会等到我的,因为他不喜欢学习嘛!然后我就狠狠地嘲讽他一顿,再这之后我就帮助他,和他一起学习,因为。”施怜生转过头来,对秦轻眉笑着说道,“我们是朋友嘛,而且会是一生的朋友!就像我和你一样!”

  秦轻眉看着施怜生带泪的眼睛,他的眼中有的只是温柔,真诚,而没有一丝虚假,秦轻眉轻轻地嗯了一声,施怜生已是转过了头去,继续说道:“到了那个时候啊,我们三个就可以一起学习,一起进步,然后到了最后,我们三个可以一起结业,至于以后,老实说,我还没想那么远,那时我只希望我们能够相伴到私塾生活结束的时候。只是,只是。”施怜生脸上的笑容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挥之不去的悲伤,“只是就在几个月前,他的成人礼刚刚过后,他就说要离开,离开文月私塾,离开百里城,离开这鲁国南方,要跑到北方的边境上,去参军,去和卫国军队战斗!”

  施怜生的眼泪再也抑制不住,豆大的泪珠不停地落下,粘湿他的衣襟,施怜生低下了头,双手狠狠地敲打了几下被子,大声叫道:“说什么成年了就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了,说什么让我照顾刘副塾长,为什么啊!为什么啊!现在参军不是会死吗?难道我都知道的事你却不知道吗?凭什么让我去照看刘塾长啊!我才六岁啊,你为什么就狠心抛下发须皆白的爷爷去那么遥远的北方呢!不是说如果要帮忙可以随时来找你吗?为什么我要你留下的时候你却什么都不说地拒绝呢!为什么啊!我真的不懂啊!真的不懂啊!”施怜生难受得躺倒在床上,眼泪不停地落下,嘴里喃喃地不知在说着什么。

  “所以你这次出门,是为了去把他找回来吗?”秦轻眉脸朝着施怜生,轻声问道。

  听到秦轻眉的问话,施怜生沉默了许久,当心情终于平复下来时,他才回答道:“并不是这样的,和我不同,韩先生对于学长选择去参军,持有的是支持的态度,就算以后我能够到边境上和学长见上一面,我想师父也不会想着带他回来。”

  “那你们这次出门,是为了什么呢?”秦轻眉轻声问道。

  施怜生坐起身来,用手轻轻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嘴角扯出一丝笑意,有些好笑地说:“说起来也是有些不好意思的,其实我并没有想过要离开百里城的,也就是在出发前一天的晚上,我才知道要和师父离开的消息,但是呢。”施怜生的目光上扬,轻声说道:“我并不后悔,这次出门师父说目的是为了让我明白为什么学长会作出那样的选择,我想我有些明白了呢。”

  “是什么?”秦轻眉好奇地问道。

  施怜生挠了挠头皮,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那个,我不知道我说的对不对,也许学长去参军,是为了守护。”

  “守护?”秦轻眉疑惑地看向施怜生。

  “是呢,守护,你看啊,那卫国不是想着要侵略我们鲁国吗,学长去了前线,不就是为了把他们给打回去吗?学长想的,也许就是要守护我们鲁国呢!”施怜生眼含倾慕地说道。

  “守护鲁国,守护这样的鲁国,值得吗?”秦轻眉却是有些迷茫了,她喃喃地说道,“到处都是灾难,到处都是饥荒,盗贼呼啸山林,流民横尸道途,而那些达官贵人一个个或者是弃我们于不顾,逃离别国,或者依旧是日日享乐,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或者还在想着争权夺利,视生命如草芥!”秦轻眉越说越激动,最后她坐起身来,眼泪开始不停地落下,冲着施怜生大叫道:“这样的鲁国,这样的鲁国,有什么值得守护的!”

  施怜生看着秦轻眉哭泣的小脸,顿时有些慌张,双手不停地摆动,焦急地说道:“那个,你别哭啊!别叫得那么大声啊!别把韩先生给吵醒了啊!”

  “凭什么,我就要大声哭,大声叫,呜呜,你刚刚也叫得那么大声,我还没说你呢,你先说起我来了,呜呜!”但施怜生的劝阻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与之相反,秦轻眉叫得更大了。

  施怜生烦躁地死命挠着自己的后脑勺,心中懊悔自己好端端地提什么守护鲁国的这种事情,这回他是不敢再去劝慰秦轻眉了,只能等待她的心情稍微平复下了。值得庆幸的是这房间的隔音效果似乎很好,无论是之前施怜生的大叫,还是现在秦轻眉的嚎啕大哭,都没有把韩先生吵醒,这间卧室的房门依旧还是闭合着的。

  过了许久,就在施怜生的担忧中,秦轻眉的声音终于是小了下去,她的双腿蜷在胸前,一边轻声啜泣着一边用衣袖擦着眼角的泪水。看着她这副模样,施怜生着实是松了一口气,算上她母亲死去的那次,秦轻眉已是在他面前哭过两次了,但无论再怎么聪慧,对于安慰女生,施怜生总是觉得自己怎么也学不会,他唯一能做的,只是坐在她的身旁,等待着她哭累了的那一刻。

  “对不起,怜生,我刚刚有些失礼了,不该对着你吼的。”正当施怜生暗自庆幸的时候,秦轻眉突然对着他轻声道歉道,施怜生连忙摆手说道:“没事,没事,刚刚我也确实有错,守护鲁国什么的其实我不该提的。”只是这句话说出后,他的心里却像打翻了五味瓶,满不是滋味,施怜生看着秦轻眉,嘴巴微微张开又合拢,但还是有些说不出口。

  “没关系的,怜生,刚刚是我不对,我不会再哭了,你想说什么就说吧。”秦轻眉双手拢在小腿处,脸靠在膝盖上,朝着施怜生轻声说道,“你总是这般藏不住心思呢,光看你的脸就知道你在想什么了。”看着他欲言又止的表情,秦轻眉有些懊恼地想道,“明明我已经发过脾气了,还这么傻愣愣地非要说些什么,真是气死了人了!若非你是我的朋友,我,我!”

  “可以吗?”施怜生小心翼翼地说道,秦轻眉无奈地点了点头。“我说了你能不大哭大叫的吗?”施怜生再次试探道。

  “你要说就说吧,放心吧,我不会再乱发脾气了。”秦轻眉轻声说道。

  “轻眉,其实有时候我也会想,是否我对学长的猜测是错的,我之所以这么认为,只是因为我希望学长会那么想。”施怜生的眼中现出迷茫之色,但那份迷茫只出现了一会便消散了,“但到了现在,我还是认为,这是最合理的解释了,因为我印象中的刘学长,就是这样的人,虽然他不够温柔,而且还显得很是倔强,但我知道,他的心中有着一份柔软,而占据着那块地方的,是他的亲人、朋友,学长对于他爱的人,虽然拙于言辞,但其实我们每个人都知道,不曾说出口并不代表不拥有那份最真挚的情感。”

  “所以在我看来,学长选择离开,离开他深爱的人,到北方去,到最前线去,并不是为了抛弃,只是为了拥有。”施怜生坚定地说道,“学长所希望的,是能够守护住他所爱的人,他所爱的国家,然后,一起拥有美丽的未来。”

  “是这样吗?”秦轻眉双眼迷茫,小声说道,“无论什么在你眼里都是那么美好吗?即便是这样的鲁国,你也觉得有守护的必要,即便你的学长就那么离你而去,你也可以为他想到这么好的理由。”

  “不,不是这样的,或许以前我看什么都是那么美好,但现在不会了。”施怜生有些黯然地说道,“这次和师父一起出门,我见到的痛苦实在太多了。我曾经和师父一起坐在村庄的废墟里吃着干粮,透过残砖碎瓦,我看见了流离失所的痛苦;在田野的道路上,我曾险些遭到流民的攻击,但那时,我听见的却是他们的无助;在山脚下的村庄里,我亦险些被那恶毒家仆打死,那时我亦看到了人性的险恶之处;在这国逢大难的时候,却依旧有王员外这般只想着自己的人,没有止境的贪婪亦是让我震惊。”

  “那你,为何还这么想?”秦轻眉转头看向施怜生,轻声问道。

  “若说以前看书只是懵懵懂懂,那么这次出门,我终于有些理解了。”施怜生转过头来,眼中满是坚定,轻声说道:“这个世界从来都不曾单调,有善,有恶,有黑,有白,甚至还有灰的一面。”

  “这是,什么意思?”秦轻眉问道。

  “就是说这世界,有善良的人,也有邪恶的人,但更多的,还是那些介于两者之间的人。”施怜生轻声说道,“如王员外等富人,他们当然算的上恶人,而像范谷主、师父他们,应该算是善人吧,但更多的,还是像王镖头那样的,他们心中亦有好的一面,如不惜一切也想让他的儿子活下来,但有时也会去作坏事,就像跟着王员外参与这次反叛一样,无论再怎么辩解,也只能说他做错了。”

  “所以,你所说的守护是……”秦轻眉隐约有些明白了,只是她不是很肯定,或者说不想肯定。

  “嗯,我认为,学长的守护,并不是为了那些肮脏堕落的国之蠹虫,他所为的,是那些善良、正直和还值得引导的人。”施怜生的眼中闪动着明亮的光芒,他情绪激动地说道:“这世界从来都不曾完美无缺,但任谁也无法否定它存在着美的一面。学长所要守护的,是这个鲁国!是百里城!是文月私塾!是刘塾长!是师父!是我!也是你!”

  “我,我吗?”秦轻眉讶异地指了指自己,随即黯然地低下头去,“怎么可能会有我呢,我不光长得瘦弱、难看,便是心中所想,也都是那么丑陋不堪,若你所言的守护真的存在,那其中也不会包括我的。”

  “怎么会呢!”施怜生猛地提高音量大声说道,却是吓了秦轻眉一跳,“你,你是个,是个好人,对,你是个好人,学长要守护的,一定包括了你,而且就算他不守护你,我也会守护你的。”他的眼睛紧紧地看着秦轻眉,坚定不移地说道:“就算这世界所有人都抛弃你,我也会用我的生命去守护你的,从你那次舍生救我以后,我就这样决定了,而且,我永远都不会反悔!”

  “又是誓言吗?又是永远吗?”秦轻眉喃喃地说道。

  “你说什么,轻眉?”施怜生疑惑地问道。

  “不,没什么。”秦轻眉摇了摇头,轻声说道,“其实,看到那家仆像疯了一样打你的时候,我是非常害怕的,那时我被吓得连动都动不了,只能呆呆的看着你挨打,听着你惨叫,直到,直到我看到你身上满是鲜红的血,我才终于回过神来,能够鼓起勇气去救你,只是。”秦轻眉惨然一笑,“只是我再怎么想着帮你,最后也只是把他扑倒了而已,若不是你回来救我,想必我已经死了吧。”

  “已经够了,只是那样就够了。”施怜生轻声说道,“那次说起来,从头到尾都是我的错,因为我的鲁莽,害得我们身陷那般险境,又因为我的懦弱,让我只能躺在地上挨打,轻眉,你比我勇敢得多,真的。”

  秦轻眉摇了摇头,沉默不语,不一会儿,她轻声说道:“怜生,我和你讲过我父亲吗?”

  略略回想了一下,施怜生肯定地回答道:“你还没有和我讲过你的父亲。”

  “我,我的父亲。”秦轻眉的眼神变得悠远而悲伤,她的嘴唇碰了碰,吐出几个字,又沉默了好久,最后摇了摇头,轻声说道:“算了,已经很晚了,还是睡觉吧。”说罢便钻进被窝里,面朝着墙壁,不再看向施怜生。

  施怜生一头的雾水,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再如何也不可能强求着别人讲些隐私之事,他也只能够同样的选择躺下身子盖好被子,尝试着进入梦乡,但长谈了那么久之后,想要睡去就不是件容易的事了,施怜生在床上辗转反侧,弄得床板咯吱咯吱的响,却是怎么也睡不着。

  就在施怜生烦躁不堪的时候,秦轻眉的声音再次响起,“怜生,你睡不着吗?”

  “啊!那个,非常抱歉,我马上睡。”看来是这咯吱咯吱的声音打扰到了秦轻眉,施怜生顿时尴尬不已,连忙道歉道。

  “没事,其实我也睡不着。”秦轻眉把头转向施怜生这边,看着施怜生,轻声说道,“看来睡觉前聊天真的是一个非常不好的习惯呢。”

  “呵呵,说的是呢,我现在完全睡不着了。”施怜生不好意思地用手挠了挠头,轻笑着说道,他还想说些什么,最起码找个能把这段对话进行下去的话题,但想了许久还是毫无头绪,施怜生只能尴尬地对着秦轻眉傻呵呵地笑着。

  “怜生,我想我的父亲了。”秦轻眉的声音变得低沉,话语中充满了悲伤,暗淡的月光下,施怜生望着秦轻眉模糊的小脸,却分明地看见了那闪烁的泪光。

  “如果,如果你想说些什么,我会一直听你说下去的。”施怜生的心中隐隐作痛,秋意伴着秦轻眉的声音吹进了他的思绪中,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到了最后,只是这么无力、轻飘飘的一句话。

  “在我五岁的时候,我的家乡因为地震而被毁去,受损的程度实在太大,以至于没有可能再在那里生活了,无奈之下,我们只能选择迁移,村庄里的人分散到邻近的各个村镇中,而我们一家三口亦是投靠了我叔叔家。”秦轻眉轻声说道,“在那里的生活怎么也不会有在自己家里美好,但无论如何,总是有吃有穿,偶尔还能到大街上去看看街头卖艺、吃一些零嘴,但便是这般小小的幸福,到最后还是没有变得长久。”

  秦轻眉的声音很轻很淡,仿佛是从天外传来,她已是深陷在回忆中,“这样平静的生活,只持续了三个月,而后,灾难降临到了这个小小的城镇,先是一场地震,而后连着下了二十天的滂泼大雨,将整个小镇淹没,山上的野兽奔下山林,在城镇里随意穿行着,整个城镇陷入了巨大的慌乱之中,到现在我还记得,有许多人跪在街道上,冒着大雨请求上苍的原谅,又有人赤身裸体在大街上狂奔不止,又哭又叫着说着‘天亡鲁国!天亡鲁国!’但这些都不是最恐怖的。”秦轻眉的眼中露出深深的恐惧,身子不可抑制地颤抖了一下,“野兽入城,有许多人自发地守卫这座小城,但还有些人,还有些人,他们把野兽抓起来,套上绳索,然后一群人哈哈大笑着走在大街上,碰到躲藏在屋檐下瑟瑟发抖的无家可归之人,他们,他们就割开那流浪汉的手臂、大腿,鲜血的味道传入野兽的鼻中,让野兽变得暴躁不已,蠢蠢欲动,然后,他们就放开绳索,看着流浪汉涕泪横流地奔行在大雨中,到最后被扑倒在雨水中,鲜血浸红整个街道!”

  “就,就没有人管管他们吗?”施怜生为之震惊不已,喃喃地说道。

  “怎么会有人管呢,他们都是镇里权贵们的子弟,若没有这些权贵们的救济,百姓们早就已经死去了。”秦轻眉有些悲凉地说道,“而且他们聪明着呢,他们杀的都是那些在镇里没有任何背景的人,说不定还有人暗自为省了份口粮而高兴呢。”

  施怜生不禁垂下了眼,漠然无语,秦轻眉的眼神迷离,继续说道:“那样噩梦般的场景,我见过了三次,第一次在幽暗的深巷中,第二次在河边的小路上,到了第三次,他们就敢在大街上放兽追人了,行人们被吓得扔掉身上的蓑衣斗笠,慌乱地跑进一旁的房屋里,有些门被锁了,他们就破门而入。还有些人被吓得手足无措,呆立在街道上,动弹不得,这里面,就有我一个。”秦轻眉睡正身子,双眼呆呆地望着漆黑的天花板,“之前两次,第一次是偶然瞥见,第二次是远远地看到了,这第三次,我正好就在那大街上,那流浪汉脸上涕泪横流,面容扭曲,嘴里发出不明所以的狂叫声,双手在空中胡乱地飞舞着,血花伴着他夸张的动作绽开在空中、水面,他身后的那匹野狼血口大开,舌头伸在外面,绿油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的人影,四足在街道上狂奔不止,它的脖子上有着个套索,长绳在空中飞舞着、不断延长着,绳的那头,是一群哈哈大笑着的青年。到了最后,流浪汉被扑倒在我的眼前,那匹野狼用前爪按住他,大口狠狠地咬下,长长的肉条被撕下,然后在野狼喉咙的滑动中,被吞入腹中,流浪汉先是大声惨叫着,然后声音渐渐变弱,最后,他的头沉了下去,再没有了声息。”

  “你,你还好吗?”施怜生听得心中有些发毛,只因为秦轻眉的说话声太过平静,明明,明明是如此恐怖的事,她却就这么静静地说下去了,这让他不由有些担心。

  “嗯,我没事的,毕竟已经过去了。”秦轻眉轻笑着说道,在这种时候,她却依然笑着,“当时我的父亲就站在我的身旁,他也和我一同静静地看着,当我害怕得拉住他的衣角的时候,他轻轻地拍了拍我的头,轻声说道:‘囡囡,你要永远记住这一刻,记住你现在体会到的恐惧。’那时的我什么都不懂,也不明白父亲的意思,但那句话,那个画面,从此牢牢的铭刻在了我的心中,现在的我,终于是有些明白了,或许父亲已经预感到,接下来可能再也没有安定的生活可言了,灾难、死亡或许将伴随我们很久,他没有捂住我的眼睛,想来是为了让我能早日习惯,然后,活下去!”

  “大雨一直的下,完全没有停歇的样子,镇里除了些顽固的老人外,基本上都在想着是时候离开了,但去哪里再一次成为了分歧点,最后镇上的人分成了好几拨,各自朝着目标行进,但对于前程如何,其实应该没有人会有信心吧。”秦轻眉轻轻地说道,“在路上的时候,我生病了,那时我一直发着高烧,母亲照顾我时,眼泪总是不停地落下,害怕我就这么死了,但父亲不一样,他不一样。”秦轻眉的眼中满是回忆,她的嘴角挂起了笑容,“父亲来看我时,总是笑着的,他总是轻拍着我的肩膀,告诉我生病了有多可惜,什么今天队伍里休息时有人表演了‘孙悟空三打白骨精’的皮影戏,我因为生病却不能去看,或者是今天有好吃的,我生病了所以没得吃了。他总是跟我说:‘你得快点好起来,不然好东西可都要没了!’我因此一直盼望着自己能够好转,那些苦涩的药我也忍受着吃了下去,当我快要到另一个村子时,我的病终于是好了,当然,那时候我才知道父亲说的大多数都是骗人的,为此我生了父亲好几天的闷气。”

  “到了那个村子后,有些人留下了,有些人则离开了,我们和叔叔两家都留了下来,只是到了村庄以后,我的父亲就常常在我还没起来时便离开了家,很晚的时候才满是疲惫的回来,后来我才知道。”秦轻眉有些好笑的说道,只是她的眼泪流了下来,“那村子里的人同意我们留下来的条件是,要按人头数给他们一定数量的钱,真是好笑,我们都是流亡出来的,怎么可能还有钱呢,到最后,也只是那些有钱人能够舒适地生活在村子里,而我们,只能住在茅屋里,父亲和叔叔,每天都要帮村里人做活,用劳作来抵债!”

  “钱有什么用?都那种时候了,钱还有什么用呢?我们在那里只过了十几天的生活,灾难就再次降临了。”秦轻眉流着眼泪说道,“村子被毁了,无论是谁,在那时都成了一个模样,都已经是无家可归之人了。但更好笑的事情来了,那些村里的人竟觉得是我们把灾难带来的,他们用异样的眼神看着我们,在我们转过头去的时候窃窃私语,到了最后,他们原来的村长理直气壮地走了过来,大声叫着要我们离开,离开,去哪里?不跟着人群走,就那么形单影只地走在荒野里,怎么可能不遇上危险!”

  “叔叔一家哭成一团,他们跪在村子那群人面前哭着请求收留,即便是父亲上前去拉他们,他们也不肯起身,最后父亲无奈地摇了摇头,带着我们离开。

  我们这群离开队伍的,总共有十个人,但走到最后,就只剩下了五个,每当夜晚点起篝火后,父亲总是搂着我和母亲,亲吻着我们的额头,跟我们说:‘别害怕,有我呢,我们会永远永远在一起,永远!’这每天夜晚的细语,伴着我们走到了最后,走到了下一个城市。

  但无论是到了哪里,灾难总是伴随而来,无论是哪里,都再也无法停歇很久,往往才刚刚到达,马上我们就要再次去流浪,这样的生活持续了一年多,但因为偶尔还能在什么城市里歇息一会,所以也就不至于绝望,但到了最后,终于,我们的眼前,只剩下了一片荒芜,或者说,还能够让我们停留的,已经全部消失了,你在的城市百里城,这鹿鸣谷,还有更多更远的地方,我们都曾走到过,但无论是哪里,都变成了一个回答:严禁进入。那时,我们终于知道了,我们将会以流民的身份活到死为止!也就在那时候,父亲哭了,他哭的很凶,一边哭一边骂自己,任凭我和母亲如何的劝说,他都不曾停止,就这样,从早上哭到晚上,哭到眼泪干了,身子累了,父亲倒在了母亲的怀里,沉沉地睡去。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我看见父亲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天空,就这么静静地看着,看了一个上午,我和母亲虽然担忧,但实在是无可奈何。到了中午的时候,父亲终于清醒了,他看着我们,笑着说:‘别害怕,我还在,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直到永远。’父亲胡乱地吃了些东西,就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笑着对我们说:‘你们就在这等着,晚上我会带食物回来的。’说完他便转身离开了。

  到了晚上的时候,父亲笑着捧了一大堆东西回来了,不光是有吃的,他还给我带了个布娃娃,那时的我可开心了,已经好几天了,终于是有一次能够吃饱,而且,我还收到了礼物,只是那时的我,没有注意到父亲脸上、手上、身上的伤痕,明明还在流着血,可我那时只顾着高兴,还一个劲地笑!呜呜,呜呜!

  后来无论我们走到哪里,父亲总是能够弄到吃的,那时我就在想,如果就这样下去的话,也许我们真的能够相伴直到永远,但也就在那个时候,父亲身上的伤痕越来越多了,每次晚上回来是,他也总显得很是疲惫。

  终于有一次,我按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在早上的时候,跟随着父亲出门,想要看看他是怎么弄来食物的。父亲和他的几个同伴一起出门,我就缀在他们身后,父亲他们出了废庙,我躲藏在墙壁后看他们,他们走在荒野中,我就蹲下身子悄悄地跟随着他们,他们走到了大道上,我就躲在石头后面。他们走到大道上后就再也不走了,坐在路边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直到远处出现一个车队,父亲他们站起身来,跑到车队两旁,直接跪了下来,双手高举在头顶上,声音嘶哑着请求食物,车队的人不耐烦地把我父亲他们踢倒在地,他们再爬起来,跑到前面继续跪着请求食物,就那样跪了很长一段路,父亲他们才终于乞讨到了食物,父亲的脸上露出喜悦的笑容,可是我躲在石头后面,已经是泪流满面。灾荒年节,这道路上的车队并不是很多,有时要过很长一段时间才能等到一个,车队的人用脚踢他们,用棍敲他们,用刀背砸他们,但父亲他们,从来都不肯罢休,非要等到给了食物他们才肯离去。我在石头后面捂着嘴流着泪悲伤地看着,但看到中午,我便再也无法看下去了,我跑回庙里告诉母亲,母亲却并不惊讶,她目光复杂地看着我,沉默不语,看着母亲的样子,直到那时我才知道,原来一直以来,不知道的只是我一个人,那般天真欢快笑着的,原来只有我一个人!

  我哭着对母亲说我要把父亲找回来,母亲却流着泪搂住我,告诉我说:‘不,不要去找你父亲,你父亲这么做,都是为了我们啊,只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就行了,这样就行了。’母亲一边抱着我,一边头靠着我的背不停地哭泣,她的眼泪润湿了我的后背,到了最后,我只能无力地倒在地上,和母亲相拥哭泣。

  父亲回来时,依然带着许多的食物,脸上满是得意的笑容,我努力着不让自己哭出来,笑给父亲看,只要笑给父亲看就好,那时的我是这么想的,只是低头吃饭的时候,眼泪怎么都无法抑制地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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