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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病来山倒 下


  耳边断断续续地听见两个男人的声音,有一个是景升的,他又来了?另一个人说她落水染了风寒,什么她受了惊吓,落更重要的是还有心病,心中似乎有什么难以解开的结……

  哦,原来是她病了。自习武以来,她有多少年没有染过风寒了,如今的她,竟然脆弱到这种地步。

  头真的好痛,真的很不想听那个人在这里唠哩唠叨,她直觉以手要挥走那人的声音,冰冷的手被包进了一个温暖的大掌之内。是景升吗?她直觉反应想要挣开,可是心中又有一种不舍,他的手真的好暖,好暖,不要松开,她真的好冷,好累,好想睡……

  ‘悦姨,我可不可以不学凫水?’

  ‘可以,这有什么不可以,你不学凫水,从此我倚笑楼里便可以省了一大笔饭菜钱。挽香,从今往后所有膳食可以少做一份了,你也不用每日和我念叨今晚做什么菜。’

  这是谁的声音?为何这么熟悉?

  美仁费力地睁开双眼,却瞧见衣着暴露的悦姨正摆弄着她那双艳红丹蔻,她的身后正站着一个十岁模样的小女娃。她为何觉得这小女娃会这般熟悉。

  眼前的景象变了,变成了一条河流。

  那小女娃正立在河边,回首望了悦姨很多次,可悦姨始终漠视那小女娃害怕的目光,云淡风轻地告诉她:“水就像男人一样,当它团团围着你的时候,只会让你全身舒畅。跳吧,把它当男人一样,跳下去。”

  男人?那小女娃一脸迷茫,想着男人就是水,水就是男人,倚笑楼里男人不可怕,这水也就不可怕,咬了咬牙,便一头扎进了水里。

  美仁感受到那小女娃的想法,大声惊呼:不要跳,水不是男人,水会淹死你的。

  可是声音就象是被什么东西给阻碍了一样,无论她怎么喊也喊不出来。落水的不是那小女娃,是她,被水团团包围的是她,不是那小女娃,不,应该说那小女娃就是她,她就是那小女娃。

  水一点都不像男人,至少那个让她咬牙切齿的家伙,他的怀抱不是这样的,水只会让她觉得恐惧害怕,而他的怀抱却莫明地给她安定温暖。

  悦姨真的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吗?她真的不要她了吗?

  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直到忽地身体被抱起,冲出那个令人窒息压抑的水面,她才看清,悦姨拧着身上的湿衣,懒洋洋地说着:‘算了,你不想被‘男人’拥抱,我也不勉强你。’

  说着,悦姨绾起湿发,扭着纤腰正准备走,孰知一转身便换了另一副狰狞的脸:‘我恨怡惜,我恨她毁了我的一切,毁了我这一生,所以我也恨你,我就是要淹死你。’

  ‘是啊,都是你娘,害了我娘,害了我爹,害了我,害了我们怡家所有人。’跟随着悦姨身后的还有一个粉琢的小女娃。她是怡素,那样张牙舞爪的是怡素。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美仁惊恐地抱着她瘦小的身子蜷在岸边,‘悦姨,是你骗我的,一定是的,你有不得已的苦衷,对不对?求求你告诉我那一切都不是真的。你不要走,告诉我……’

  她追了上去,可是这时不知从哪冒出来一团雾气,挡住了她的去路,她心急如焚地拼命挥舞着,待云雾散尽,她却孤零零地一人站在悬崖边上。

  回首之际,她却见着另一个自己一剑刺穿了向昕的心窝。

  “不要!住手——”她尖叫着冲了过去,想要阻止,却已来不及,另一个她满目殷红就像是着了魔似的,将昕大哥一掌打下山崖,“昕大哥——”

  她身体一软,跪在那岩石上痛哭起来,是她亲手将昕大哥打下山崖的,是她杀了昕大哥的。

  “昕大哥,昕大哥,昕大哥——”

  景升紧握着美仁乱挥的手,之前她烧的很厉害,喝了药之后,昏睡了很久,这会又出了一身汗,额上的发丝都汗湿了,还做着恶梦,口中不停地呓语,似在求什么人,又在挣扎着什么。

  眼下那一声声叫唤,似一柄利刃插在他的胸口之上,他拧紧了双眉,轻唤:“美仁,醒醒。”

  抽泣着,美仁抓住一只胳膊,呢喃叫着:“昕大哥……昕大哥……”

  景升将她揽在怀中,轻轻地摇着她,在她耳边唤着:“乖,醒过来,从那些不愉快地梦里醒过来。”

  嘤咛了一声,美仁紧皱着眉头,终于从痛苦的深渊里拔了出来,缓缓睁开双眼,一张脸由模糊转清晰,是景升。

  “景哥哥……”动了动干涩的喉咙,她却发不了音。

  “别动,我去倒水给你喝,”景升很快地将水喂给美仁,看着她将杯中的水一饮而尽,轻问:“还要吗?”

  美仁虚弱地摇了摇头,问:“景哥哥,什么时辰了……”

  “嗯,从昨日晌午之后,你就一直昏迷,烧退了又起,这都亥时了,才又退了烧。”景升轻应,并用干松的软布拭去她额上的汗水。

  不知是她还在烧着,还是见着景升照顾她的举动让她有些不知所措,脸颊之上一直都是滚热滚热的。

  “我方才是不是做恶梦了?”

  “嗯。”

  她依稀记得她梦见悦姨,梦见怡素,还梦见昕大哥,好像还不停地叫着他们的名字。偏过头,透过烛光,她见着景升的下巴上隐约冒着好些青青的胡渣。心中难以言语,她垂下眼帘,自嘲:“你看看我,如今落个水,都可以让我病上两日……”

  景升道:“别想太多了,好好休息吧。很晚了,我去找侍书和奉剑来伺候你。”

  “不要!”坚决的语气从美仁的口中吐出,却是显得那样的无力,“景哥哥,还在恼我?”

  景升紧抿着唇,未应。

  “呵呵,你以为我愿意吗?除了景璇,这园子里其他熟面孔的都知道我是明经堂的私生女,你是他的次子,若是我有了身孕,别人问起,你要怎么说?你要告诉别人,其实你不是明经堂的儿子?还是你想孩子和我一样,又是一个私生子?”美仁费了好大的力气,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伏在景升胸前不停地喘息。

  景升依旧是紧抿着唇,脸上的神情微微松动,将她轻轻放平躺在床上,道:“你还病着,有什么话,等你身体好些了,再说吧。”

  美仁不顾身体虚弱,强支起身子,方想再开口,便又软软地伏在景升怀中,这一次她没有放手,而是选择双臂环抱着他,急切地问道:“景哥哥,你会娶妻吗?”

  “嗯?”

  “告诉我,你会娶妻吗?”

  景升皱了皱眉,目光深锁着美仁,为何她不明白,他以为在萧山上帮她穿衣服时说的很清楚了,所以沉默以应。

  “不要!如今我什么都没了,身边也只有你一个亲人了,你不要离开我,如果连你也离开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不要你娶别人!”说着,两行清泪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下,她紧抱着景升不放手,又接着哽咽道:“我知道,以前一直对你存有芥蒂,可那都是你的错。虽然我不知道我会从何时对你改观,但我会以我的生命起誓,从今往后,我的心里只会有你一人……”

  刹那间,景升怔住了,回过神他以指点住她的唇,道:“嘘,你太累了,早些休息吧,有什么话,明日再说。”

  美仁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紧抓着他的手又道:“景哥哥,你答应我,今生今世你都不会娶别人,你答应我,无论今生今世我变成怎样,你都会守在我身边。你答应我!”

  “……”

  长夜漫漫难入眠。

  望着窗外浅浅的月色下摇曳的树影,景升又望了望身旁紧抱他不放,却因病疲累早已沉沉睡云的美仁,回首之前她的哀求,最终他还是应了。

  之前一直不应她不是他不愿,而是怕做不到,以目前的情形,他的人不再属于他自己,而是属于当今圣上,他不能给予她太多的承诺,他不知是否真的如诺言一样可以守在她身边一辈子。

  但无论怎样,无论她心中还装着谁也好,当他是可以为她驱除体内邪功的任何男人之一也好,亦或是无依无靠了才想到他也好,他还是应了她。

  就像今夜会留在这里,也是应了她。

  深吐了一口气,他摸了摸她的额头,确定没有再烧了,才放心地拥着她,闭上了眼。

  次日,当美仁醒来的时候,景升已经不在了,她的先是松了一口气,之后又是一阵失落。昨夜的事,她记得很清楚,她想她是疯了,病糊涂了,才会那样要求他。

  将脸埋在被子里,依然还可以感受到他留下的气息。

  不一会,侍书与奉剑进了屋,伺候着她梳洗,她却想沐浴,因为昨夜一夜流了太多汗,身上粘湿湿的,很不舒服。一切打理好之后,换了干净的衣裳,用完早膳之后,她又钻进了被子里。

  似乎这一场病将她的气力全都带走了,接连着几日,她一直都躺在床上,偶尔会在屋内转转。景升白日里很忙,直到晚上才能抽出空来看她。她会缠着他,要他陪她,他只能叹着气,待到她睡熟了之后,才会离开,继续着自己的公事。景璇就象是忽然间消失了,再没有来烦过她。

  奉剑总会有意无意地告诉她,景升自来了江南就变得异常忙碌,经常会处理公事到很晚,有时甚至会彻夜不眠,他房内的灯一亮就是一夜,下人们偶尔经过时,都会瞧见窗上映着他伏案的剪影。忽然,某一日收到一封信之后,便丢下手中的所有事,急匆匆忙地离开了,这一离开便是两日,再回来的时候,便是将她带回了陶然居。这几日,他为了她的病更是劳心劳力。奉剑说,那日她落水,从未见过将喜怒之色轻易现于脸上的二公子将她救起之后,一副像是要杀人的模样,吓坏了所有人。景璇当场就被他奉命给关了起来,直到她醒过来的那日,才给放出来,但二公子命令,不许景璇进这里打扰她休息。

  是夜,月光与烛光交织。

  铜镜内,美仁盯着那张削瘦的脸,忆起这几日来每晚都守在她身边之人,似乎比起她的也好不到哪去。侍书说他来的时候,她睡着了。不知眼下,他在做什么?

  拿起狐裘披风披在身上,她便出了屋门,好久没有出屋门了,这会儿真是身体乏力脚步虚浮,走路轻飘飘的,像踩在棉花上。入夜的寒风刺骨,冻得她直哆嗦,摸索着往他的屋子方向步去。

  果真,如侍书奉剑所说,他屋子的灯还亮着。

  门未关严,美仁轻轻地推开屋门。

  里屋,他正埋首于案前,奋笔疾书。

  忽地,脑中有了一个捉弄他的念头,她放轻脚步,悄悄地绕至他身上,双手刚蒙上了他的眼睛,孰知身体一轻,她便被他抱坐在了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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