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我还没有输
“不过你也真是走了狗屎运，要不是高芷国的未忧君替你证明，说晴苍公主死亡的时间段他碰巧看到了你在未央湖边散步，也不能这么快就洗脱你的嫌疑。”
“你说未忧君替我……证明？”我难以置信，自从他以高芷国君上的身份来到靳国后，我还从来都没有近距离地接触过他，唯一一次，也就是他远远地和谢飘渺点了下头，理都没理我。
所以说啊，人这一辈子，总有那么几次天上掉馅饼的时候，好巧不巧地砸中了，就愉快地接着吧。
刚出馆娃宫的宫门，就见小六子和蝉羽已经在外面等着了，我走向他们，朱厚祯却一把抓起了我的手，还大力捏了一下，示威般地朝小六子扬了一扬。
“你吃错药了吧，快放手！”我极力地想甩开他的手。
没想到朱厚祯像没听见一样，只是目光湛湛地望着小六子，而小六子也毫无畏惧地回望着他，突然，小六子大步流星地朝我走来，果断地牵起了我的另一只手，说：“袅袅，我们回家。”
我注意到，朱厚祯的脸色骤然就阴沉了下来，像汲满乌云的天空，稍稍一拧，就能拧出狂风暴雨来。
我尴尬地哈哈一笑，对朱厚祯说：“太子殿下也累了吧，要不您就先去东宫休息，让美人们好生伺候着如何？”
“不要，今日本太子就想让太子妃陪着，呆在东宫哪里也不去。”
我嘴角抽搐了一下，却见朱厚祯突然对身旁侍候的太监说：“快备步辇来，本太子要与太子妃一同回去。”
小六子的薄唇微抿，拉开了一道弧度，他只是默默地站在那里，握住我的手不放。这时，天空突然飘下了些细雨，初冬的雨丝打在人脸上，凉飕飕的，弥漫开一层朦胧轻湿的雨雾。
等到步辇来时，朱厚祯“咦”了一声，“今日当梯子的太监哪里去了？”他的目光轻飘飘地一扫，定在了小六子身上，就那么随意地一指，说：“你，快点，给本太子当梯子吧。”
小六子握着我的手一僵。
我恶狠狠地低声对朱厚祯说：“猪头三，小六子是我的人，你可别欺人太甚。”
他装作听不懂的样子，“连太子妃都是本太子的人，那么你的奴才，自然也是本太子的。一个下等的奴才而已，袅袅使唤地得，本太子就使唤不得？”他嚣张地扬了扬下巴，对小六子说：“就是你了，本太子的耐心是有限的。”
小六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慢慢地松开了我的手，他一点一点捏紧了拳头，颀长的身子慢慢地、慢慢地弯了下去，最后低到了尘埃里。朱厚祯就这样，踩着他的背，上了那华丽的步辇。
雨丝越来越大了，在天地间织起了一道细密的雨帘。
小六子站在雨中，目送着我的离去，在暗灰色的雨幕中遗下了一道坚毅的、笔直的剪影，如一棵孤傲到无人理解的青松，蝉羽站在他的身边，目光也有些怔忪。
***
靳皇对皇后的态度发生了一些变化，往日总是皇后娘娘独当一面，靳皇在一旁甘当配角，自从晴苍公主死后，皇后渐渐地就被靳皇冷落了。
我心底有预感，靳皇一定已经知道了些什么，否则决计不会对皇后这样冷淡。
也许，那是一颗怀疑的种子，朝夕相对、言笑晏晏的伴侣，内心竟然会如此狠毒？这颗种子既然种下了，谁也不知道它的结果如何——是会慢慢地生根发芽，长成一片嫌隙的森林，还是胎死腹中，若无其事。
转眼间，已经到了月末，五国盛会也即将接近尾声，听说薛有风被人关到一个铁笼子中，悬挂在城门上，风吹雨淋的，每天给一点饭菜让他吊着一口气，就是不让他死。之所以没有立即处死他，是因为留下最后一个声势浩大的项目，白狄国主提议，如此穷凶极恶之徒就这样死简直太便宜他了，应该在五国盛会结束时，让白狄国最珍贵的白麟虎给大家表演人兽相斗的戏码，博君一乐。
按照现在薛有风的身体状况，还人兽相斗？真是开玩笑！估计一打开笼子，那老虎就会立即将他撕成碎片吧！
至于即将上演的项目，我倒是挺感兴趣的，那便是去雪魄森林中寻找一枚冰封的钥匙，若是谁找到了，便算赢家。
雪魄森林在帝宫的正北面，这片森林虽叫雪魄，却是四季温暖如春的，还是皇家的狩猎场，里面的珍禽异兽数不胜数，那钥匙就藏在一个极其隐秘的地方，大家分别从不同的方向进入森林，根据提示找到“失踪的钥匙”。
这本是男人们玩的游戏，可是我却执意要加入，一来觉得新奇有趣，二来觉得就当散散心也不错，总比闷在宫里好多了。
临行前，朱厚祯又来把我讽刺了一翻，说什么就我那瘦弱的像猴子一样的体格，小心被雪魄森林里的狼给吃了都不知道，还是乖乖地呆在宫里吧。我愤愤地回了他一句：“关你屁事。”
这四个字虽然粗俗，却挺管用的，事实上，我们做的绝大部分决定都是这样，与旁人无关，却时常被一些莫名其妙的声音给牵绊住了，不能放开手脚去做，想想也挺可惜的。
朱厚祯和苑雅音一组，而我和小六子在临近傍晚的时候才到达第一个聚集的地方。这森林实在太大了，高低错落、繁茂盎然的树木就像迷宫一样，我和小六子坐在水杉边休息，只见这些水杉丛长在一片河流上，水中有树，也算是一处奇景了。
傍晚的霞光像大片彩色的锦缎，在天空中挥洒开来，我刚喝了一口水，眼角儿却滑过一痕诡异的身影。昏暗的森林深处，有一双绿莹莹的眼睛，正向我们逼近。
我的心里直打鼓：不会被朱厚祯那个乌鸦嘴说中了吧？运气这么背，一下子就碰到了真狼？
小六子屏住呼吸，只是示意我不要说话，不放松一丝警惕地盯着那个方向。
果然是头狼！
那狼的嘴边长了一撮灰毛，看到我们像看到了猎物，小六子毫不犹豫地拉开弓弦，对准那狼的头颅，正在这时，眼前又出现了一条翠青色的小蛇，我认出了那双血色的眼睛，竟然是铃铛。
铃铛挡在我们身前，只是蜿蜒地朝那狼吐着信子，狼虽比铃铛大了不少，却奇怪地被震慑住，不再前进了。
两人两兽，就这样僵持着。
电光火石之间，一只银色的羽箭从另一个方向倏忽而来，那狼嗷呜一声惨叫，倒在了血泊之中。循着羽箭的方向望去，高未忧仍保持拉弓的动作，他的手上是一柄银色的长弓，紫色的随衣袂随风猎猎作响，在暗色的光影中，流动着银色的龙纹。
“有意思。”他看看我，又看看小六子，绝美的眼睛轻轻一睨。
“多谢未忧君！”道了声谢，我拉着小六子赶忙就走。
“太子妃，难道就没有什么想问孤的么？”
我停住了脚步，道：“我只想问你，晴苍公主的死，到底和你有没有关系？”
“袅袅，非要在这个时候问这样煞风景的问题吗？”
“这很重要，未忧君，你回答我。”
我注意到，他的笑容像缓缓流动的乐声木然地凝固在了脸上，一双碧眸沉沉的，道：“是与不是又当如何？真相真的那么重要吗？”
“对，很重要，如果不是你，就当我胡说八道吧。”
我步步紧逼，只是想听他亲口承认。在我的心里，皇后固然是个专~制的女人，可是谋杀晴苍公主这件事却不太可能是她做的，一来动机并不成熟，二来，公主死了，对白狄国与靳国的关系有害无利，我猜想皇后应该不会那么糊涂，为了争宠的私利而做出如此莽撞的事情。
自古以来，都有“天子之怒，伏尸百万，血流千里”的说法，可到大靳国，难道真的会变成“皇后之怒，草菅人命”吗？
“任何事，只要孤做了便不会后悔，事是这样，爱过的人，也是这样。”他的身子突然摇晃了一下，叫做净忧的侍从赶忙扶住了他，他咳嗽的很厉害，我一直很疑惑，他这样羸弱的身子，是如何支撑着那么骄傲的语气的。
久久，终于缓过来了，他捂住胸口，眼角儿一睇，望向了小六子，目光凝固的一瞬间，我在他的脸上发现了一些莫名的惊异，他的瞳孔蓦地一紧，恨不得将小六子看穿，就在此时，他甩开了侍从的搀扶，带着一种难以置信地感觉缓缓地走向小六子。
小六子只是平静地望着他，除了平静还是平静。
“我怎么都没想到，你会在这里。”高未忧自嘲地笑笑，“原来，这么多年，我们竟都输了。”
“不，你错了，我和你不一样。”小六子银色的面具下，荡漾着一双极好看的眸子，也许那不是眸子，是天上的星星。他说：“我还没有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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