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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残诗


  烛火微明,点燃一室遥夜深沉。雪白笺纸深深浅浅的墨迹曝在灯烛下,于跃动的光芒间浮出微微的亮色,莫名地平添了三分诡谲。

  宋梨画顺着看过去,不过是一首二十字的五言短诗,并未见得什么端倪,遂奇道:“这是什么?”

  “天香先前曾寄书与我,其中并无别字,唯此半篇残诗,旨意幽微难明,我自收到后颇思量了几日,却到底是看不出什么来。”祁云归言罢又期许笑道,“想来这军中亦只有你我二人最称得上通些文墨,你且细看看,个中深意究竟为何?”

  宋梨画大致理解了原委,凝神读了一遍,不由蹙眉。

  闻君千里至,春酒复鸣琴。

  水冷多浇剑,月明不捣砧。

  起句平直,通篇亦不见什么高妙文辞生僻掌故,她却只觉得费解。芳春酒,七弦琴,秋水淬剑,月下清砧,俱是诗文里用得烂熟的意象,如此不伦不类地生生糅在一起,既像是酒逢知己又若壮士长歌,还隐隐带了分秋闺哀怨的味道,细究起来又全都不像,支离破碎,不可理解。甚至,这分明只是半首残篇而已。

  “大致是愿携剑一展襟抱、不屑于月下悲秋之意吧……”祁云归喃喃复又摇头,“就是不知这置酒鸣琴邀请我们的,又当是何人。”

  宋梨画又盯着那几行字看了许久,终于把诗笺向前一推以示放弃:“我看不出来。”须臾又强作轻松地将之搁在桌上站起来洒脱一笑,“天香最迟黎明前也该到了,到时我们直接问她不就好了?”

  “话虽如此,她提前寄来自有她的用意。只惜我等不解其真意啊……”祁云归亦起身,稍加喟叹后将素笺收入怀袖,转向宋梨画温声道:“此夜我还要等着玉竹引天香过来,必然无眠,你若倦了,大可先去睡下,一切事宜明日再谈也无妨。“

  “不,我陪大人一起等。”她亦起身,眉弯舒展,笑颜清浅。她说完便缓步走到窗前,启轩远望,映入眼帘处有如水夜色,流星飒沓,皓月浮光。

  月华自湿润寒雾中悠缓渗入眼中,亦渗进心间,溢开一片清澈安然。

  她对着秋空仰起头微微合眼,胸中有清波微澜,摇曳浮沉。

  斯世今生,一愿贤良佐圣,平虏定山河。

  二愿疑案得破,倾力扶家园。

  三愿共君携隐,对月吟长歌。

  “你跟我来,跟我来我就告诉你。”先前的无端悲凉不知何时在风间化开,渐次变淡直至完全消散无踪,迎着少女深邃晶莹若西海幽波的目光,玉竹竟有了几分无由的开心,言语也愈发大胆犀利起来,“这里这群人除去莽夫就是腐儒,一个个固执己见自以为是不辨是非,一会儿一言不合又要动手。神女一舞,向来被誉为有传递和平安乐之意,若因我几句话败坏了名声,岂不可惜?”

  天香只安静端详着他不置一词,方才伴舞的那俊秀少年已按捺不住冲下台来,指着玉竹怒骂道:“因歌舞盛会不便动手,方任你嚣张到现在,但那是我们神女大度,对你一忍再忍,我可忍不了,我自认也是会些拳脚的人,如你再不道歉……”

  天香扫他一眼淡淡说了一句,“千歆,你别闹。”少年便立刻磨牙噤声,而惹得他怒火更盛了三分的是玉竹竟然完全懒得理他,只同样平静地凝视着天香,很严肃地问:“你跟我来一下可好?”

  她转眸似是颇为认真地思索了一下,旋即微笑反问:“我若是拒绝呢?”

  “你若是拒绝……”玉竹亦非常配合地缄口思考了片刻,接着似乎终于意识到什么叫害怕,出人意料地瑟缩了一下,“这里人太多,若真被加以拳脚我应付不来啊,所以我可不敢直言。这样,不如我先离开人群出去等着,待你跳完了我再单独找你给你提意见?”

  不敢直言,他说他不敢直言……唤作千歆的少年及一干人等眼角都隐隐抽搐了一下,天香却很了然般无甚表情地颔首:“那你且去等着吧。”言罢不再看他,转身重新上了高台轻舒广袖,笑靥如花:“方才事出偶然,劳诸位分神了,我且于此略表歉意。诸君莫要扫兴,我再献一支碧月舞祈些福泽可好?”

  台下的紧绷氛围因着她一句话一扫而空,掌声雷动之下,又是一片宛如太平盛世下的热闹繁华。并未有人注意到,他们的神女那双总是盛满了忧世之怀的眼中,第一次有了真真切切的喜悦。

  玉竹避身退开,行至百步开外的草野间站定,举目很安静地遥遥望向她。于时月满中天,寒蛰夜泣,有萧瑟凄风渐生平地,吹透秋空。更深露重,草叶间的水珠濡湿鞋袜,更浸了一层寒凉,眼前的衣香缭绕管弦繁华看去恍如隔世。他却并不急,含了半分清寂却从容的笑意,一直一直等着。

  雾气散去,霜风渐紧,那一派歌吹为风粉汗为雨的繁华却没有丝毫冷却。人说不过半个时辰的盛会今宵似乎格外长,台下一张张或沧桑或童稚的面孔都泛着异样的神采,仿佛早忘了之前的闹剧。玉竹收回目光,转而看向脚下,野有蔓草,结露凝尘,分明是杂乱的景致,此时落入眼前,竟美好得仿佛一茎一叶都张扬着蓬勃的生机。

  就如这早已进入深秋的泱泱大国,纵然主上昏聩,朝臣无为,纵然民生凋敝,逆贼四起,但毕竟还有他们这样一群人在竭力为这王朝排除刚刚开始渗透的毒素,在很努力地、很积极地清除腐败的残渣,注入回春的药液,不是吗?

  向来忧虑深思的他,不知是不是这喜庆气氛的影响,竟有了几分近于天真的期盼。

  期盼皇恩浩荡,国祚绵延;盼风调雨顺,百世承平。

  ——却也不止这些罢?

  他不自觉地游思间,耳畔忽而传来一个状似惊讶的清脆嗓音:“你还真没走啊?”

  他抬头毫不意外地看见面前眉宇间春光融融的少女——跳了这么久,她完全不累吗?象征性地浅笑了一下,他立刻压低了声音肃然道:“对我的来意你应该已猜出一二,你若不信便罢了,但你若肯信我三分,还请你随我走。毋论其他,随我去总比在此献舞更利于百姓民生。你知道我们所求,正如我们也知道你所求。我必不会欺你。你且思量片刻,我可以去前面田垄上接着等。”

  于是,在满天星斗最最璀璨的那一瞬间,他只见少女神采飞扬顾盼生辉地一笑:“何须思量,我这就跟你走便是。只不过,你得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凡我所知,必不相瞒。”他正色颔首,谦声以应,心下却并未抱有多庄严的态度——此时虽夜已深浓,但仍有兴致颇高的人尚在周遭走动,间或有低低的交谈声传来,是以天香定然不会问及什么关乎大局之事,想来不过是琐碎闲言罢了。

  果然,天香边走边注视着月色在地上拉出的两条晃动的模糊纤细人影,信口问道:“我看你年纪甚轻,说话状似由性而实有分寸,不知是哪里人氏?可是名门之后?”

  她不问名姓,只提家世,是怕余人听去吧?玉竹十分理解地含糊其辞道:“微末之躯,幼经离丧,有何家世可言。不过未蒙教养,质性自然,时有胡言而已,还望神女千万不要见怪。”

  ——之前的肆意嚣张都是做给他人看的,当次独处之际,那些矫饰已无必要。

  天香微笑,会意点头,又问了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言辞游离间,二人已慢慢走远。

  有溶溶素月,照细细清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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