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尽信书不如无书

　　日正午时，茶馆来客渐多，楼上楼下推杯换盏间，谈笑交错。

　　我目送着算命先生扬长而去，心里膈应，面上却要不动声色，执起木筷去夹刚端上来的一盘炒木耳菜，虽是美味，但味道寡淡。奈何木耳菜本就口感清新，清炒显然不受我这种重口的人喜欢。

　　“你们”我抬起头，对上两位公子明亮亮的眼睛，把菜往他们面前推了推，“吃菜啊，看我作甚。”

　　小宋听话地垂下头，拾起一颗扁豆，曹公子瞅瞅他，嗯了一声，也去夹了一颗扁豆。

　　小二端上一盘茄子炒肉，是用茱萸调的味，这茱萸相当于现在的辣椒，仅管只香不辣。我一筷子下去，夹起一块肉，闻了闻，意料之中的羊膻味。

　　说起穿回古代，我一开始最担心的问题就是如厕，曾经看到《左传》记载的一君主跌入粪坑而殉难的奇事，不明觉厉，毛骨悚然，以致于我忐忑进了厕所，看见一整叠净纸和罗列整齐的澡豆时，内心知足的险些热泪盈眶。

　　当头等大事不用纠结的时候，衣食住行便要逐一考虑，当我把关注点放到饮食上的时候，蓦然发现了一个问题，北宋与少数民族互市，所以肉食以羊肉为主，而我附身的这个小丫头，羊肉过敏。

　　这本来是个小问题，却因着我客栈伙计的工作上升为了大问题。身为集杂役、跑堂为一身、唯一识字的伙计，每当客栈来客人的时候，我都要站在一边报菜名，羊白肠、批切羊头、乳炊羊、闹厅羊、虚汁垂丝羊头、入炉羊、羊头签......这每日张口闭口离不开一个羊字，一串念下来，真真揪得我心烦气躁。

　　“齐姑娘，这菜若不合您口味，可令点几盘。”曹公子瞧着我渐为阴沉的脸色，递过来一杯凉茶。

　　我缓缓神，还没张口，小宋便应声接道：“她不喜吃羊肉而已，曹公子不必破费。”

　　曹公子稀奇地点了点头，扬起笑脸：“那日褒奖，在下还未谢过姑娘，这顿酒钱也算不得什么，若是不嫌，还望同两位雅士结交为友，有空多聚。”

　　我举杯回敬，说得敷衍：“公子说得哪里话，齐琳不才，那日不过乱语，不对之处还望见谅。”

　　曹公子把渴求赞同的目光扭到小宋身上，小宋该说话时不说话，闷头吃茄子，不言不语。

　　气氛一时尴尬，偏偏我也不是什么会说话的人，关键时刻，只听说书先生抚尺一声，引得满座宾客噤声瞩目。

　　谢先生救场，我呷一口茶，赶紧转过身去看屏风：“听书，听书”

　　说书先生架势端得十足，坐着施展不开，索性撸起袖子站了起来：“话说太宗降世之时，杜太后夜梦神仙手奉太阳，是夜，红光升腾似火，街巷充满异香，正个天兆祥瑞，真龙显灵。”

　　我托腮听着，照他所言，杜太后生的像是会吐三昧真火的红孩儿。

　　说书先生手舞足蹈，吐沫星子乱飞：“开宝九年，□□驾崩，遵杜太后金匮之盟将皇位传给太宗，魏王赵廷美一向专横骄恣，得知此事后，心生不满，于是暗中谋划，阴谋早日篡夺皇位。”

　　赵廷美，我蹙了蹙眉头。

　　宋朝因着军事方面一向窝囊，在现代多受人轻看嘲讽，我也不曾深入了解，谈到皇室一族，脑海之中，印象最深的竟是赵廷美和赵元佐叔侄二人。当年太宗诬陷赵廷美造反，唯有元佐替叔向父申辩，囚于牢狱的廷美忧愤成疾、吐血而亡，元佐听闻后，如遭重击，一下子疯魔，失了太宗宠爱，自此无缘皇位。初看时，我便有感于这份难得的亲人温情，这份真情在权力的铁蹄下显得弥足珍贵，也被衬得渺小可悲，史书间只言片语，足以让人过目留心。

　　“却说阴谋泄露后，魏王赵廷美虽不认罪，但同谋勾结的兵部尚书卢多逊却已在狱中供述，太宗宅心仁厚，对其宽大处置，免了处斩，改为流放蛮夷之地，为此，罪臣卢多逊于被贬之地，特还写诗谢恩。”

　　说书先生说得神情激昂，恨不得亲自上手给太宗带上一朵小红花。我默默的转过头，对坐的曹公子正听得入神。

　　旁侧的小宋满是不以为然的慵散，见我一脸漠然，笑得有些欣慰，拿起帕子擦擦嘴角，凑到我耳边给了一句点评：“尽信书不如无书。”

　　言罢，想了想，压低声音又补了一句；“那卖卜所言，虚虚实实，你小心些总是好的。”

　　“那是自然。”我嚼着一把蚕豆，含含糊糊地应道。对于一个跟孟婆说过话的人，大劫小劫又算得上什么，睡个安稳觉坦然等着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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