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战争之殇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

　　——杜甫《春望》

　　从人类第一次意识到权利、利益可以通过击败对手得到时，战争就开始了。它在这个本应美丽的世界上一直发展，从未停息。但我想，没人希望卷入战争，每个人都是向往和平的吧！

　　战争，带给人们最多的，永远都是痛苦。

　　董默看着他的族人一个个倒下，而唐军又何尝不是呢！难道除了衣着和发式，你们能看出他们有任何不同么？为何偏要互相残杀呢？

　　“报……”一个满身是血的勇士冲进大帐，对董默及众酋长致礼道：“大萨满（注：“大”指首领，后文会再提到）、酋长们，凌云山失守，多那罗将军战死了。”

　　号室的小酋长惊呼一声：“多那罗他…？”多那罗是号室部举足轻重的人物，阿基卓被害后，一直是他辅佐小酋长的。其他众人也都是一惊，不过正如乞乞仲象逝世时祚荣说的“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他们忙看向大帐正中沙盘内摆出的地形图，祚荣紧皱眉头道：“过了辉河，就入我粟末之地了。”

　　“富尔河那边怎么样了？”董默问。数月以来，他的靺鞨语进步神速，已经可以做基本沟通了。

　　来报的勇士回道：“具体情形尚不得知，朱蒙山已被困了半月了，但仍在女哲将军手里。不过据报唐军准备放弃朱蒙山绕道直接强渡富尔河了。”

　　董默点了点头，对来报勇士说：“你快去休息一下吧！辛苦你了。”

　　勇士应了声“谢大萨满”，便退下了。

　　董默环视身边诸酋长，说出了一个恐怖的事实：“诸位，怎么办？辉河和富尔河是我们最后的防线了，过了这两处就是我们的家园了。”

　　未待众人说话，祚荣大喝一声：“我决不允许他们踏上我粟末的土地。”

　　纽赫里道：“祚荣，不可意气用事。我们的战士更擅林间作战，辉河两岸一马平川，无险可据，我们在这据守无疑是自寻死路啊！”

　　祚荣自幼纵马征战，开战到现在，他带领的数次突击无有不利，这些道理他又岂会不知。但他就是愤愤的难以接受。

　　董默一把将手搭在祚荣肩上，用力按了按，示意他要冷静。又问道：“纽赫里酋长，那你觉得如何是好？”

　　纽赫里直言道：“既然凌云山已失、朱蒙山被困，我们应迅速放弃辉河、富尔河，海龙山、梅山、天门山都是险处，依险据守才是上策啊！”边说边再沙盘中指出各大要地。

　　安车骨部酋长也应和道：“纽赫里所言极是，海龙山易守难攻，若能在那里设置关隘，唐军万难入我靺鞨境地。”

　　祚荣真想大吼一声：“那不是你们的部落，所以你们不在乎。但那时粟末的土地啊。”可他忍住了，他知道他们需要变得更加团结，他们不应该再分什么你的、我的。祚荣咬牙问道：“若是放他们过了辉河，而我们退到海龙山，那这些村落怎么办？”

　　瑟乞道：“祚荣，百姓都已退到黑水了，那些屋舍……”他哀伤的说：“我们将来……再建些更好的。”

　　董默在祚荣肩上拍了两下，祚荣硬生生的点了下头。董默道：“那就即刻传令各部拔寨，退到海龙山驻扎吧！对了，”他转身对纽赫里酋长道：“你率部去富尔河接应一下吧，会和那的守军一同退往梅山。”

　　“那…女哲怎么办？”纽赫里问。

　　董默毅然说了句：“我们现在没法与朱蒙山连线了，不过我坚信女哲和他带领的高句丽族人会死守住朱蒙山的。如果可能的话，让阿郎塞（拂涅酋长）想办法，绕楚山给他们多送粮草，他们民族危亡时依附于我们，那我们就不能丢弃他们。”

　　“是，萨满。”纽赫里应了声，率先退出了大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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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靺鞨全军迅速拔营，执帐军先行，炊事军紧随，大军再次，白山骑兵负责断后。

　　董默坐于马上，目送大军行过。待整个营地几乎搬执一空了，董默这才问身边的瑟乞：“瑟乞，都…过去了么？”

　　瑟乞道：“好像…没看到祚荣啊！”

　　董默点了点头，他还以为自己看差了呢！这时董萱也骑马经过他面前，“小默，我们走吧！”看来除了白山骑兵，都撤走了呢！

　　董默看了看董萱身后，确定没人了，才道：“小萱，你可看见祚荣了？”

　　“祚荣？”董萱道：“看见啦！他早领着一队人马走了，我还以为是护送执帐军的。”

　　“糟了”董默大呼一声。

　　“怎么了？”董萱不解道。

　　董默说：“小萱，你先走，追上大军，我随后就到。”话音尚未落，他便回身又对瑟乞说道：“瑟乞，快，叫上几个身手好的战士，我们去救人。”言罢，策马而去。瑟乞快速的点了几人的名字也跟了上去。

　　这一小队人疾行数里，果然，辉河北岸这边发生了——规模不知算大还是算小的战斗。唐军数千的先行军泅渡辉河掩杀过来，祚荣领着不到四十人先用箭齐射了几轮，待到唐军登岸，这些誓死保卫粟末的勇士便冲杀了上去。说规模大，但人数并不多；可若说规模小，战况又太惨烈了些；这些靺鞨的勇士只顾将踏上他们土地的侵略者斩于马下，完全顾不得自己中了多少枪扎箭刺了。

　　董默率众赶到时，祚荣带来的人算他只剩五人且他们个个身负重伤。董默见状大喝一声：“把他们救回来，不要恋战，救了人就走。”他第一个冲了出去，以靺鞨族巨大的弓做武器，扫开一条路。白山骑兵骁勇善战，眨眼间已冲破人群，逼得唐军连连后退。

　　董默冲至祚荣身旁，高吼一声：“快走。”

　　祚荣咬了咬嘴唇，他实在不愿放弃自己的土地，但此刻他几乎无法再战了，三四杆枪向他刺来。董默用大弓当棍直接将那些个枪杆敲的两断。祚荣无奈，只得纵马向来时的路奔逃，几个白山骑兵掩护着受伤的粟末战士撤退。

　　渡过辉河的唐军人数激增，他们又重新压了上来。董默见人已救得，又是一声高呼：“快，快撤，不要恋战。”说罢一记睚眦斗天的掌风挥击出去，又打倒好几个唐兵。

　　白山骑兵左突右破，杀开一条血路，向北奔逃而去，身后响起铮铮的箭矢声…

　　靺鞨的战马高大矫健，即使带着几名伤者，他们也还是很快的甩开了追兵。不过，殿后的那一骑却渐渐地慢了下来。马的主人已经好一会儿没挥鞭了。

　　奔逃中，董默时不时就回身望一眼。他看见那匹马慢下来，忙唤道：“瑟乞，你怎么了？快走啊！”

　　瑟乞似乎想抬起头回话，却不想突然栽下马。

　　“吁……”董默猛地勒住缰绳，众人闻声纷纷勒马。

　　董默回马去看，至瑟乞近前便跳下马来。只见董默扑通一下跪坐在瑟乞身边，瑟乞背上的七八支箭仿佛全扎在董默眼睛里：“瑟乞，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啊！啊！”突然他便放声哭了起来。

　　整队人马全都拢了过来，白山骑兵看到他们的酋长痛苦的模样一个个流下了战士最珍贵的泪。

　　“阿巴卡…阿巴卡”瑟乞唤道：“你…你带大家先走，你们先走…不要…不需要…管我了。”

　　浑身是伤的祚荣也下马跪在瑟乞身边，泪流满面：“瑟乞，瑟乞，都怪我，都怪我…呜…”

　　瑟乞心疼的看着痛哭流涕的董默和祚荣，他们就像自己的两个弟弟一样。他说道：“祚荣，没人…会怪你，你…也是为了自己的……家乡啊！”

　　祚荣直摇头，哭喊道：“对不起，对不起。”

　　“别说对不起。”瑟乞呼吸已经开始急促了，“你们知道吗，每次看见倪属利稽（纽赫里的小儿子），我……都会想起自己的小时候，”瑟乞又简单吸了两口气道：“不过……我不如他呀！他是为靺鞨而战，而我，像他那么大的时候却是在斩杀自己的族人，”瑟乞大口的喘着气，“当年，我们白山的酋长……下令杀了你们粟末的酋长，那今天……就让白山的酋长救粟末的酋长一回吧！”

　　董默和祚荣都怔在那里，旁边的白山骑兵也都偷着擦去了眼泪，坚定的望着他们的酋长。

　　瑟乞突然露出一个异常痛苦的表情，卯足了劲，用靺鞨语喊了一声：“为靺鞨而战！”

　　他的脸重新归于平静。

　　董默硬拉着祚荣起身，他快速的用袖子抹了抹眼泪，大喝一声：“上马，撤向海龙山。”

　　祚荣呆呆的望着神情坚毅的董默。

　　董默也迎上了祚荣的目光，一字一顿道：“祚荣，为靺鞨而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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