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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父与子


  第五章父与子

  就像金英浩猜测的那样,新京的天空真的飘落小雪花了。随着“呱嗒呱嗒”的马蹄声,一辆客运马车在金海镇宅邸大门外停下,金英浩下车后付了车钱。车夫一甩鞭子,伴着“啪”的一声清脆的鞭响,马车又“呱嗒呱嗒”地跑走了。听到街上的动静,大门里的门卫宋志宇打开小观察窗口,看到走下马车的金英浩,赶紧打开小便门。宋志宇鞠了一躬叫道:“大少爷。”

  金英浩冲他摆摆手,算是打了招呼,然后沿着鹅卵石甬道大步向院子里走去。金海镇家现在住的是一座三层的楼房,比在大连居住的那座二层小楼大多

  了。金英浩来到楼前,走进门厅,刚过了晚饭时间,四下里静悄悄的。他才脱下皮鞋换了拖鞋,就看到管家尹嫂走过来,说:“大少爷回来了。吃饭了么?”

  “不麻烦尹嫂,等一会儿,我叫孝珠给我做点就好。”英浩说。

  “何必麻烦少夫人,厨房留着饭菜,热热就好。”尹嫂说,看到英浩手里拿的纸口袋,笑了,“大少爷又买烤白薯了?”

  英浩有点不好意思了:“呵呵,是。我先上楼给她们送去。那个……”

  “什么?”见英浩欲言又止,尹嫂便问道。

  “秀妍奶奶在家吧?”

  “在啊,她在。”

  “那,麻烦尹嫂给夫人送一个烤白薯。”

  尹嫂回答道:“好好。”

  尹嫂接过英浩给的烤白薯,返身去厨房拿个小托盘,把白薯放在里面,来到一楼李春子卧室门口,轻轻敲门。李春子应声开门,见是尹嫂,问道:“有事?”

  尹嫂递上托盘,微笑着说:“这是大少爷吩咐送给夫人的。”

  接过尹嫂递过来的托盘,李春子心头泛起一丝暖意,她的诚意,她的耐心,她的隐忍,终于得到回报。虽然这个比她小两岁的继子从不叫她妈妈,最多是叫一声“夫人”,但李春子知道,他接受了她这个人,承认她是他父亲的妻子,是孝珠的婆婆,是秀妍的奶奶,是他弟弟的母亲,这就足够了。那许许多多的不愉快都过去了,现在,这一大家子人是和睦的是幸福的。

  金英浩敲敲女儿秀妍的房门,秀妍一连声应着“来啦来啦”,跑过来打开房门。见是爸爸,19岁的秀妍拉着英浩的胳膊撒娇说:“爸爸,怎么又回来这么晚?我和妈妈都很担心呢。”

  “呵呵,大学生了,还撒娇?放心,我是有事情耽搁了,不会出事的。”

  听到丈夫的说话声,朴孝珠走出卧室,来到这一对父女身边。她嗔怪丈夫道:“她爸,说过你的,晚回家要给家里打个电话说一声,就是不听。”

  “是,夫人。”金英浩轻轻揽着妻子的腰说道,“下不为例。不过,我还没吃饭呢,请夫人下厨房为孩子她爸操劳片刻,如何?”

  朴孝珠故意委屈地说:“累了一天,本想休息一下,还要为某人做饭,命苦啊。”

  秀妍被爸爸妈妈打趣的话逗得“咯咯”笑了。

  金英浩吃晚饭时,孝珠坐在他对面,一边看丈夫吃饭,一边把发生在家里的事讲给他听。无外乎哪家夫人来了,谁家男主人又升职了,或者孝珠奶奶告诉她不要和谁家走得太近,等等诸如此类的家长里短。每当这种时候,金英浩总是很耐心地听妻子唠叨,还不时反问点什么,让孝珠感到自己的话不是白说的,孩子她爸还是很有兴趣的。金英浩知道,现在局势不像表面上这样平稳。关外,日本正和苏联较着劲,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出兵苏联;东北抗日联军正和关东军进行着殊死的战斗。关里,为反抗日本侵略,中国人组成了抗日民族统一战线,也正在与日军进行着浴血奋战。可是,朴孝珠她们是不会想到这些的,到目前为止,她们的生活并没有受什么太大的影响。虽然多少知道日本人在关里和中国人在打仗,不过,她们听不到枪声,看不到血污死伤,觉得关里发生的事离她们很遥远,金英浩在家里也从来不和她们谈日本和中国打仗的事。就比如现在,虽然表面上金英浩是蛮有兴趣地听妻子唠叨家长里短,可他心里却还是惦念着回家路上琢磨过的事。长期从事隐蔽工作,使得金英浩练就了一心二用的本领。

  今天上午刚到上班时间,金英浩如约去见了“乙支勇士”满洲分部负责人郑昌荣。郑昌荣的公开身份是一间牙科诊所的医生。他的诊所位置虽然设在商业区,但早上刚开门时患者并不多,所以郑昌荣将碰头的时间选择在一早。英浩走进诊所,果然是静悄悄的,不见有患者。他告诉值班护士自己是预约好的。护士查阅了登记薄,然后说:“请金先生进诊室吧,郑医生交代过了。”金英浩走进诊室,随手关上门。

  郑昌荣说:“请金先生上诊疗床吧。”

  金英浩躺在牙科诊疗床上,郑昌荣也在高脚凳上坐好,打开照射灯,说:“请张开嘴。”他认真地检查了金英浩的牙齿,然后问:“金先生的牙是什么时候补过的?”

  “有一年了。”金英浩回答,随后又轻问问道,“‘西边’和你说什么了?”

  郑昌荣当然知道金英浩说的“西边”是指大韩民国临时政府所在地重庆。他稍微放低声音说:“我‘外甥’原来是说过几天到满洲,可昨天接到他家人通知,说他明天到。”

  “明天?时间太紧了吧?”金英浩坐起身,皱着眉说。

  “确实紧张了些。不过,他人可能都到新京了,没办法和他联系,只能明天见面了。”

  “你认识他吗?”金英浩问。

  郑昌荣摇摇头说:“我和你一样,不认识这个人,也没见过面。此人到这里后会去满铁工作,据说是通过什么关系进去的。其实,关于他,我知道的和你一样多。所以,你的行动务必要小心谨慎。”

  金英浩点点头,没说话。郑昌荣交代说:“时间、地点和暗号等都照旧。”

  金英浩和郑昌荣俩人的目光交织在一起。多年的合作经验告诉金英浩,不用再多说什么了。

  方才回家的路上,金英浩就琢磨过接头这事。吃晚饭时,他表面上在听孝珠唠叨家里的事,可心里依旧放不下郑昌荣交代给他的这件事。

  郑昌荣这个所谓的“外甥”实际上是指在重庆的大韩民国临时政府派出的联络员裴喜斌。早几天郑昌荣就已经告诉金英浩,这个名叫裴喜斌的人是重庆方面安排到满洲做联络员的。据说此人是在北平做秘密工作的,能力强,很有经验,来满洲的主要职责是协助“乙支勇士”完成一些特殊任务。为着安全起见,重庆方面并没有告诉裴喜斌和他接头的是什么人,他仅仅知道接头的细节。金英浩本打算拒绝来人,觉得不必大老远派这样一个人过来,但郑昌荣说过来看看再说,不妥的话,就让他回去。金英浩觉得事情并非如此简单。如果裴喜斌在从北平到满洲的路上稍有不慎就很可能暴露自己,被遍布各地的日本暗探怀疑,遭到跟踪甚至抓捕,那后果不堪设想。想到这些,金英浩叮嘱自己这次接头前一定要做好预案,决不可大意。

  金英浩夫妇俩正说着闲话,听到院子里传来两声汽车喇叭声,孝珠便说:“是爸爸回来了。”二人连忙起身来到大厅时,看到李春子、秀妍还有尹嫂都已经站在大厅与门厅之间的过厅里等候金海镇了。金英浩和朴孝珠也赶快过去和家人站在一起。

  金海镇走进门厅,尹嫂赶紧过去接过他手里的公文包,随后退站到一旁。金海镇换好拖鞋后走进过厅。

  孝珠抢着和金海镇打招呼:“爷爷,您辛苦了。”

  金海镇和蔼地拍拍孙女的头,像对待小孩子那样说:“我们家最乖的就是秀妍了。”

  李春子随口应和道:“是啊,他爸说的对呢。”

  金英浩和朴孝珠同时和金海镇打招呼:“爸爸。”

  金海镇“嗯”了一声,看看大家,又抬头扫了一眼三楼,随后问李春子:“那个音乐家和他有身孕的夫人呢?”

  李春子回答说:“英哲朋友送来两张电影票,小两口看电影去了。”

  金海镇一听就很不爽,咕哝道:“我就说嘛,就是不务正业。”

  李春子为儿子辩护着说:“说是音乐片,意大利歌剧,很难得的学习机会呢。”

  金海镇瞪了李春子一眼:“意大利歌剧?是墨索里尼君演唱的吗?”

  一句话把一家人逗得笑了起来。

  “爷爷,不是墨索里尼君演唱的,是著名男高音歌唱家金海镇君演唱的。”秀妍说,这话又把在场的人都逗乐了。一家之主金海镇列列嘴角,表示自己笑了。

  金海镇走向大厅,在他身边走着的是夫人李春子,在李春子身后走着的是金英浩一家三口,最后是拿着金海镇公文包的尹嫂。金海镇走进大厅后停下脚步,指指放在大客厅里的三角钢琴,说:“这钢琴放在这也不弹,还占地方,干脆让孙厨师劈成柴烤五花肉用算了。”

  秀妍喊起来:“爷爷真是的!我天天弹,您又不是听不见!”

  金英浩笑着对秀妍说:“爷爷是逗你呢。”

  朴孝珠小声和尹嫂说:“爷爷只和秀妍开玩笑,和别人都绷着脸。”

  尹嫂掩着嘴笑起来,说:“少夫人算说到点子上了。”

  这时,金海镇才对一直跟在身后的大儿子一家人说:“英浩,你们去做自己的事吧。”说这话时,他并没有回身。

  “是。”金英浩答应一声后,朴孝珠和秀妍几乎同时与他一起冲着金海镇的背影鞠了一躬,随后一家三口往楼梯口走去。

  和往常一样,金海镇下班回家后先去他的画室坐一会儿。李春子跟在丈夫身后,说:“你看这天,都快‘惊蛰’了,又下起雪来了。”

  金海镇“嗯”了一声,走进画室,对跟进来的李春子说:“三月雪是常有的事。”

  “今天还是很冷的,你的胃没有不适吧?”李春子知道金海镇如果不注意受凉后胃部会不舒服,就像老百姓说的“烧心”,所以很贴心地问丈夫。

  “没有,我很注意。”金海镇说,“你这样一提醒,我倒是想喝杯热茶了。”

  李春子吩咐站在书房门口的尹嫂说:“尹嫂,给老爷送茶。”

  “是。”尹嫂答应着,走进画室,把手里的公文包递给了李春子。

  “噢,我想起一件事,把英浩叫来吧。”金海镇说。

  “请叫大少爷到老爷的画室来。”李春子又嘱咐尹嫂。

  “知道了。”尹嫂说,转身离开了画室。

  金海镇的画室在书房旁边,很宽绰。画案上铺着展开的宣纸,笔墨纸砚一应俱全。金海镇从“父亲大人”那里继承了擅长书法和绘画的才能,待到五六岁时,“父亲大人”引领他拜名家为师,专攻国画。多年的刻苦研习,加上金海镇确有天赋,使得他在书画方面造诣颇深。还在早稻田学校读书时金海镇的书画就小有名气,后来他的书画作品在韩国、日本和中国书画界也很有些名气了。工作之余,金海镇就呆在画室里不露面了。全家人倒是欢喜一家之主这个习惯,只要金海镇一进画室,楼上楼下就都安静了。自打秀妍懂事时起就知道,爷爷在画室创作时,不要吵闹打扰爷爷。不过,与那些专业书画家不同的是,金海镇画室的墙壁上不悬挂一幅作品,无论是自己画的还是别人送的,也无论是书法还是画作,啥都不悬挂,干干净净。他的作品都是裱糊后收放在大书柜里,书画友人送给他的作品也都放进大书柜里,所以画室里沿墙立着好几个大玻璃书柜。

  画室一侧摆有一个写字台,一套沙发。这会儿,金海镇和李春子就坐到沙发上。和以往一样,李春子会在这时候和他说些家常话,对一整天在外边工作的丈夫表示关心。金海镇很在意也很享受工作一天后回到家的这个时段,例如和孙女开个无关痛痒的玩笑、听夫人说些嘘寒问暖的话还有看看儿子和他的媳妇,虽然他表面上没流露出什么,但内心深处却会泛起温暖的涟漪。

  “英哲这小子这一大天都做什么了?”金海镇对这次子金英哲总有点不放心,虽说他快当爸爸了。

  “正常上班呗。”李春子说,“英哲现在是乐队的首席小提琴,哪能吊郎当的,是不是?”

  “二少夫人呢,胎儿正常吗?”金海镇平时总是不苟言笑的样子,但在家里或者说私下里和李春子在一起时,也会瞅不冷子说出一句半句逗李春子发笑的话来。就像现在,虽说金海镇面无表情可模仿着仆人称呼英哲的妻子佐藤美代子为“二少夫人”那样,也会让李春子觉得十分可笑。

  “正常。”李春子轻轻笑了两声后说,“上午去医院检查了,没问题的。”

  夫妇俩正说着话,长子金英浩来到画室门口,轻轻敲了敲敞开着的门。

  “进来吧。”金海镇指指旁边的空沙发,示意刚进画室的金英浩也坐下。

  李春子从沙发上站起来,说:“你们父子俩说话吧,我走了。”

  金英浩向李春子微微鞠躬,说:“是,您走好。”

  李春子点了一下头,离开了书房。金英浩等李春子离开后,这才坐下,看着金海镇,等着他说话。这时,一个女佣人端着放着两个茶杯的托盘走进画室,将茶杯分别放在金海镇和英浩面前后离开了画室。金海镇仰靠着沙发背,两手随意放在扶手上,合目养神,似乎忘记了身边还坐着长子英浩。金英浩见父亲不说话,自己也学着他的样子,仰靠着沙发,闭目养神。金海镇等不来英浩问话,便睁开眼睛,一看儿子的样子就咳嗽了一声,英浩赶紧睁开眼睛,坐正身体,问道:“爸爸,有什么事吗?”

  金海镇说道:“下午,我到关东军司令部去了。”

  “哦,梅津司令官有事?”

  “东京的大山君托人送来一支派克金笔,咱们家能看书写字的不算我,就是你和秀妍了,你把笔拿走吧。”

  “瞧爸爸说的,秀妍奶奶也能看书写字呀。”英浩笑笑说,“爸爸不留作纪念吗?”

  金海镇摇摇头:“笔在桌上呢。”

  “不知道英哲要不要?”金英浩像是自言自语。

  “那臭小子又不识字。”金海镇的话虽然说得很平淡,但还是能多少听出对二儿子金英哲的不满与无奈。

  “爸爸又来贬低英哲,”英浩替弟弟辩解。“英哲他会说好几国语言,又是很有名气的音乐家,外人听爸爸这样说英哲会以为他是文盲呢。”

  “咱们家遗传上是那条筋搭错了,冒出来一个小提琴演奏家,啊?”他想想又改口说,“不对,还有一个未来的钢琴家金秀妍,嗯?”

  “秀妍只是喜欢钢琴,并不想专业做这行的,她其实真的对学医有兴趣,不然会读新京医科大学吗?”

  “哦,是吗?这样就好,和你叔叔家的孩子兴趣一样了。”

  “是啊,秀妍和他们一样都学医呢。”

  “好好,我就想秀妍这丫头将来会有出息的。”

  “爸爸,梅津司令官没说说欧洲战场的情况?”英浩转移话题问父亲。

  “我看呐,他比希特勒着急。不过,说实话,我觉得他对战局分析得很透彻呢。他给我分析了欧洲当前的局势,认为希特勒应该组织北部、中央和南部三路集团军群,从三个方向同时对苏联展开迅猛攻势,分割围歼苏军西部主力,而后向战略纵深发展,攻占列宁格勒,莫斯科和顿巴斯。按照他的分析,如果当德国从西部攻击苏联的同时,日本从东部展开对苏联强大攻势,那么,最多六个月就可以摧毁苏联。”

  “梅津司令官知道德国什么时候开始攻击苏联吗?”其实,金英浩最关心的是这个问题。

  “他不知道。”金海镇说,“按照他的分析,如果想在冬季来临前结束战争,现在就应该尽快展开攻势了。”

  其实,金英浩在满铁调查部的工作部门北方调查室的调查对象就是苏联,所以无论是直接有关苏联的情报还是间接有关苏联的情报,也不论是哪个保密级别的情报,作为调查室的室长,金英浩可以说几乎都心里有数。而关于佐尔格提出的有关德国攻打苏联时间的情报,到目前为止还没有看到有文字记载的文件,坊间的种传说倒是有一些,但这些传说对于身在东京的佐尔格来说,一定也不会是新闻,所以他才会请金英浩来搜集有参考价值的情报。听着父亲说的话,金英浩知道了目前关东军总部并没有掌握德国攻击苏联的具体时间。分析一下便可知,这是极有可能的。像这样攻击苏联的具体时间之类的绝对机密,很可能只有希特勒自己心里有数,其他任何人都不会知道。但是,大概的攻击时间还是完全可以通过分析局势推算出来的。就如同梅津美治郎所说的那样,为了避开恐怖的俄罗斯冬季,那最迟在未来的两三个月内就应该展开攻势。金英浩琢磨,这样的分析应该是正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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