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离恨
莲风梦月的大门忽然被撞开，几个彪形大汉操着家伙什儿冲进了大堂，他们的主子大摇大摆的走在后面。不用猜也知道，敢如此嚣张跋扈之人，全金城除了沈有乾再无第二人选。
莲儿方才还与顾盼说着话，听到此番动静便急急地跑下了楼，与沈有乾撞上了个对脸儿。
这位丞相的胞弟，接连几日无事生非已将莲儿的怒火逼到了极限，只见她三步并作两步，叉腰走到了沈有乾面前，丝毫不带示弱的说道，“沈大爷，我莲风梦月是做小本儿生意的，经不起您这么接二连三的砸场子，有什么话，今天就一次说清楚了吧！”
“爷爷我也正有此意！咱也别废话了，今日只要你交出俞心来，我断然不会再找你兄妹二人的麻烦，即便要让我关了昭和楼，将全金城的乐坊生意双手奉上，沈某也没得二话！但若你交不出来……哼！今日我便将这莲风梦月尽数砸了去！俞心想替那西域的黄毛子守着这楼，我偏偏不让他遂了心愿！”
沈有乾怒目相向，几句话说的颇有你奈我何的意味。不知他与那二人到底有什么恩怨，竟然愿意放弃昭和楼的乐坊生意也要找到他们。莲儿摸不到头绪，此刻其实也没有仔细琢磨一番的心思，只觉得怒火中烧，哪怕把沈有乾捆成一个大粽子，扔到城外的污水河中去也难解她心头之恨。
莲儿觉着，哪怕是做蚊子臭虫的也要有做蚊子臭虫的底线和原则，咬人可以，你别老盯着一个人咬啊！说了没有这号人，不认识就是不认识，还要三天两头的找上门来，你说多烦人！多烦人！
平日里折梦在身侧还能做个和事佬，稳住莲儿的性子，叫她不要轻易动怒。可今日折梦偏偏有急事回了天庭，身边再没人能将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了。莲儿咬咬牙，提携着自己即便折梦不在身侧也要存点儿做神仙的大度，不要轻易对凡人动怒。
“沈大爷，我跟你说了无数次了，这楼是念斛先生处盘下的，我从来不识得你口中的那位俞心，你莫要再同我们纠缠了！”
沈有乾根本听不进去莲儿的话，提着音量问道，“那内个念斛的？叫他出来见我！这厮定然与俞心有什么干系！”
莲儿怒道，“念斛先生已离家数日，我也没有他的消息。”
沈有乾一听这话，冷哼一声，微微抬手，他身后的家丁们就操起了家伙什儿，眼看着便要动手了。莲儿怒极，手下悄悄结了一个仙法，欲要整一整这些个不开眼的凡人。正恰时，沈有乾的一个家丁猛的将手中的大刀飞了出去，直直的飞向了凝神结法的莲儿。
元承颐暗道不妙，他一转身，下一刻莲儿便陷入了一个温柔的臂弯当中。只听一声闷哼，两人双双摔倒在地。莲儿回过神来，抚上元承颐的左肩，指尖便传来温暖湿润的触感，抬手一看，嫣红一片。不远处伤人的利器应声掉落在地上，刀尖处还有点点斑驳血迹。
莲儿瞪向以暧昧姿势撑卧在自己身上的元承颐，皱眉说道，“他们伤不到我的，你这又是做什么？非叫我白白欠下你一个人情！”
背上的伤口还在不停的涌着鲜血，元承颐强撑起身子，忍着痛楚的看向莲儿，苍白的嘴角依旧保持着微笑，“我一个大男人，若连身边的姑娘都护不住，说出去还不让人给笑话了？我虽知莲儿姑娘不是寻常的娇惯女子，但无论如何，你在我身边我就想护着你，有时候我都怀疑，你是不是给我下什么迷药了？”
莲儿一下子推开元承颐，气鼓鼓的说道，“都伤成这样了！还没个正形！”
莲儿力气不小，元承颐被推倒在一旁，碰到伤口处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伴着痛楚，故作委屈的说道，“我都受伤了，你怎能还对我这么粗鲁啊？”
莲儿拔出腰间长剑，挑眉看向元承颐，“躺好了，我这就替你报仇。”话落，便提剑冲了上去。
元承颐捂住伤口，换了一个舒服点儿的姿势躺好，含笑看着那青色的身影，自言自语道，“多飒爽的姑娘啊，要不然我喜欢呢。”
莲儿心道，神仙用仙法害人是要受罚的，但她若动武总没有人能说她的不是，也没有哪条天规上写着，神仙不能和凡人打架斗殴。想至此处，莲儿已拿好了主意。
大汉们见娇滴滴的小姑娘提剑冲过来，全都一脸不屑的立在原地，没有好好迎战的意思，全当莲儿是个怒极的家雀，不足为敌。下一刻，却只见莲儿剑峰一转，几个反手，已将前面一排人的兵刃撂翻在地，连她的动作都没有看清，手里的兵刃已经脱了手，壮汉们皆是目瞪口呆，才发觉这不是个寻常的柔弱姑娘。
这是自然，莲儿这个神仙也不是白当的，功夫可是得到了天庭武将们的真传，她从小与他们混在一起，练武场是莲儿最爱去的玩闹地，撂翻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当然不在话下。沈有乾的家丁们终于对这个貌美的姑娘认真了起来，全都抄起家伙严阵以待，莲儿提剑立在他们面前，眼神又骄傲又自在。
“怎么？想一起上啊？你们几个大男人还打不过我一个姑娘，说出去我都替你们丢人！你们别费力气了，若是在我好好说话的时候你们能乖乖退下，我断然不会害了无辜的性命。但若你们执迷不悟，刀剑无眼，是死是活可就由不得我了！”
闻言，男人们纷纷后退了几步，面面相觑不知该上还是不该上。沈有乾见此情景，气红了一双眼睛，怒吼道，“上！都给我上！谁若是敢跑，我就先要了他的小命！”
主子已经放了狠话，家丁们不敢再犹豫，纷纷起了势。就在这时，从门外走进一个一袭白衣的纤瘦男人，他面上覆一银色面具，未以真面目示人，十分神秘。
“都住手。”男人在众人面前站定，话是说给众人听的，但眼神却直直的看向了沈有乾。
“你是？”沈有乾觉得此人有几分熟悉，有一个身影在心中若隐若现，细细打量，却发现是个自己不认得的。
“念斛先生！”
莲儿看到来人大喜过望，便扔下剑朝着念斛跑去，念斛闻声转头向莲儿行下一礼，“莲儿姑娘，念斛给你添麻烦了，今日之事我必将给众人一个说法。”
莲儿摆摆手道，“念斛先生哪里的话，错也是错在这些烦人的臭虫身上，倒是先生这几日去了哪里？你不辞而别，我们都很挂心。”
念斛没有答话，转而看向沈有乾，神色自若，眼底没有一丝情绪，“你要找的人是我，不要连累旁人。”
沈有乾疑道，“你就是念斛？说！你和俞心到底是什么关系？他人在哪里？！”
念斛轻轻开口，“俞心是我家兄长，五年前便因病逝去了，于是雾中雪就被托付给了我，不过他在断气前还对你有些牵挂，嚷嚷着要剥你的皮，喝你的血呢。”
沈有乾不可置信的后退了两步，喃喃自语道，“不可能…不可能的！俞心从没说过他有个弟弟！还有，他不是说要找我报仇吗？他不是要我给那个黄毛子偿命吗？我还活的好好的，他怎么能就这么死了呢！”
念斛轻哼一声，“你将他身边亲近之人尽数斩草除根，伤他所信所爱，徒留他一人苟活于世，置他于不仁不义之地。你以为如此这般，他还会对你说真话，回到你身边吗？兄长是为了保护我，这些年才隐姓埋名，过着苟且偷生的日子，否则早找你拼个你死我活了！”
沈有乾依然苦苦的摇着头，似是要将听到的话都甩出脑海中去，“荒唐！单凭你一人之言叫我如何信服？！你说你是他的胞弟，总要拿出些证据来吧！”
念斛闻言一把扯开自己的衣襟，只见他苍白的肌肤上被一条条触目惊心的伤疤所覆盖，而在疤痕之下，在他右胸口处，一个百灵鸟刺青栩栩如生。他指着那个刺青，铿锵有力的说道，“你不是要证据吗？这便是证据！你与家兄相识多年，不该不知道家兄的身世吧？我二人本都是孤儿，少时父母双亡被卖进了戏奴院，但凡戏奴院出来的人，身上都有这屈辱的刺青！说起来，你与家兄不也是相识在那淫yin污的地方吗？”
“还有这个！”念斛又从腰间摸出一块玲珑通透的玉佩，那玉佩是象牙白的和田玉，成色极好，上刻一只头埋在翅膀中的百灵鸟儿，看起来精灵可爱。沈有乾看到那玉佩终于再也站立不住，几个虚晃，他已瘫倒在地。
他当然识得这个玉佩，当年在戏奴院初遇俞心时，他就觉得，那是如此干净的一个少年。他虽穿着破落的衣服，抱着琴的一双手也布满淤痕，但他的一对眸子却如水清澈，就像一只刚刚破壳，头埋在翅膀中的生怯雏鸟。
少年时的沈有乾已养成了霸道的性格，当他看到俞心的那一刻，便决定买下他，留他在身边，叫他一生一世都不能逃离自己。那干净的眸色，沈有乾不想再让其他不相干的人拥有。于是后来，当俞心去了斛律耶齐身边，他便气到发疯，没有多想便起了杀念。说是看不过雾中雪的生意盖过昭和楼，实际上却是因为被夺走了所爱，但即便如此，他最终也没狠下心来杀了背叛自己的俞心，唯留了他一条生路。
这灵鸟玉佩便是当年在戏奴院他赏给俞心的，沈有乾对俞心说这鸟儿像他。沈有乾永远忘不了俞心拿着那玉佩细细打量的神情，一开始是惊讶，然后是几分痛楚，后来眼角挂了些许笑意。
他笑着说自己很喜欢，然后将玉佩挂在颈上，这些年俞心一直戴着它，即便后来二人结下仇怨，俞心也未曾摘下玉佩。可此番，这玉佩却在念斛手上，沈有乾心下一痛，已不敢再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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