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顺藤捋瓜绳

　　如果刘鑫的男朋友知道些什么，却不愿意配合，那这条线索只能就此夭折，秦舍人心有不甘，恨恨地趴在玻璃桌上咬着吸管在那冥思苦想。谁曾想，错有错招，秦舍人还真想出个歪点子来。

　　“如果刘鑫男朋友的心结是出于刘鑫的水性杨花，始乱终弃，那我们不妨改变一下刘鑫的人设？”

　　蒲城一扬眉梢看着她手头的玻璃杯道：“怎么说？”

　　秦舍人道：“我们不妨编造这么一个故事，刘鑫虽然花心，但她在经过抉择之后最终还是觉得新欢不如旧爱，而她此去见我们要找的目标也只是为了与他一刀两断，却没想到落得个香消玉殒的结局。”

　　这剧情听起来颇有些黄金八点档的狗血意味，但有时候剑走偏锋说不定也有奇效，蒲城便赞同道：“这法子倒是可以一试，就此峰回路转柳暗花明也说不定。”

　　见蒲城同意自己的点子，秦舍人构思了一下剧本欣欣然又打通了刘鑫男友的电话：“您先别急着挂，我们刚在查阅刘鑫手机的时候发现她的备忘录里有一些关于和您筹婚备嫁的备忘录以及她这段时间写的日记，我们觉得您作为她最亲近的人，有必要知道这事。”

　　秦舍人本以为对方听闻到这消息应该会有所触动，继而转变此种冷漠态度，熟料对方依旧铁石心肠，不为所动地说道：“自家人知自家事，没人比我更清楚她，所以你编也好，说也罢，我能给予你的只有这几个字——她的事，我不知情。”

　　对方的反应是秦舍人不曾料到的，她一时语塞，竟不知如何接话。因为开着扬声，蒲城在一旁将对话内容听得一清二楚，他眸中异色一闪，脑中忽然闪过一个想法，便接过电话脱口而出道：“所以你的头上顶了一片呼伦贝尔大草原，身为一个七尺男儿，你也毫不介意？”

　　所有男人大概对于天降绿光这种事的容忍度都为零，而对方也不例外，蒲城明显听到电话那头鼻息咻咻，已然发怒，见激将法生效，他便趁热打铁又道：“对你而言，刘馨出轨继而被杀那是她咎由自取，但她纵有千般不是，在名义上也是你的女人，纵然要中止这段关系，也不该是那个混蛋以绿了你再杀了她这样的方式结束，你说呢？”

　　说完，蒲城便挂断了电话，他需要给对方思考的时间，倘若这样诛心的言辞都不能激起对方心中的血性，那蒲城也只能徒呼奈何了。

　　所幸对方还是个血性男儿，没过多久就回了电话并且和蒲城约了见面的时间和地点。

　　秦舍人有些懊恼地鼓起腮帮子，蒲城知道她是因为两相比较，觉得自己点子未能奏效而觉沮丧，便笑着安慰她道：“人有所长，尺有所短，和女人打交道，你行，和男人打交道，我行，这有什么好想不开的？”

　　秦舍人想想确实是这个理，也就不再纠结，跟着蒲城上车一道前往与对方约定的一家咖啡馆里。

　　坐在副驾驶座上，秦舍人看着蒲城挂了红的侧脸，几次三番欲言又止，这幅模样被蒲城眼角的余光瞥见，他便有些好笑地问道：“你的肠子难不成是九曲十八弯做的？说句话何至于这么吞吞吐吐？”

　　被窥穿心思的秦舍人面颊一红，眼珠一转便想到另外一件事来掩饰她心中的窘迫：“对了，你还没说你下午带我去的地方是哪儿？你打的那个混蛋又是谁？”

　　蒲城似笑非笑地乜了她一眼，也不戳破她的心思而是顺着她的话匣子道：“那个镇子叫落脚点，是刑满释放的犯人喜欢聚集的一个地方。你也知道，进过号子的人，不论罪名大小，总难为外界所轻易接受，久而久之，这些游离于社会边缘的人便自发性组成一个群体来帮助自己人，这与各省的商会团体多少有些类似。至于你提到的那个混蛋，他叫做刘五，五年前他老大的儿子杀了人，他为了替东家少爷擦屁股，结果被我送进去吃了五年牢饭，我也是没想到，他刑满释放后今天竟然刚好去那儿。”

　　秦舍人早就听师兄师姐们说过，在中国某些地方，有那种整个村子集体搞诈骗或者整个村子集体搞制毒贩毒的畸形团体，所以对这此也不以为奇，但转念一想，她又好奇地问道：“那小幺是为的什么进去？”

　　提到小幺，蒲城一怔，他坚毅的轮廓慢慢变得柔和起来，他带着些许同情意味道：“这孩子本性其实不坏，只是父母早丧，误入歧途，三年前他帮有家室高堂的兄弟挡枪入了罪。其实我当年调查他那桩案子时，发现他只是个从犯而已，只是这孩子心眼实，一口咬死自己是主谋，而且主动认罪伏法，交代了销赃去路，最后被法官以偷盗罪判处有期徒刑两年。”

　　“后来我去监狱里探望他的时候，发现这孩子对计算机颇有兴趣，便襄助他在狱中自学了一些编程语言以及计算机知识，没想到这孩子在这行还颇有些天分，这不，今天也算了帮了我们一个大忙。”

　　蒲城微微一笑后忽然提醒道：“对了，今天这事不要告诉良谢，他这人，死心眼儿，一根肠子捅到底。对他来说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半点混淆不得，要让他知道我让小幺鸡去黑进腾讯的服务器，他非闹得我三天睡不着觉不可。”

　　秦舍人噗嗤一笑，随即道：“放心，我这人守口如瓶，良队那儿，他半点风声都不会听到的。”

　　蒲城闻言便也放下心来，大概下午五点左右，两人终于到了约定的咖啡馆，而没过多久，对方也终于姗姗而至。秦舍人站起身子朝对方打量了一眼，高高的个子，斯文的长相，从他略微靠后的发髻线和鼻梁上那副书生眼镜来看，秦舍人猜测对方可能是个码农。

　　她站起身伸出手友好地笑道：“你好，我叫秦舍人，是南京市局的公安，他是我的同事，叫蒲城。”

　　秦舍人亮了一下证件，和对方握完手行过见面礼后，便听得对方很有礼貌但也很冷冰冰地说道：“你们好，我叫周虞。”

　　这个人的声音不轻不淡，显得很是冷静，而且他的眼神，深邃而内敛，让人无可探知他内心的起伏波澜，不过对方越是如此表现，蒲城越是肯定，在刘鑫这件事上，他必定知道些许内幕。

　　清了清嗓子，蒲城率先开口挑起话题道：“恕我刚才在电话里说话唐突，不过我也是希望您能知无不言，配合我们早日缉拿真凶，这不单是为了刘鑫，也是为了您自己。”

　　周虞侧过头，仔仔细细地端详着蒲城脸上的神情，沉默了片刻，他带着些许疑惑问道：“你们怎么断定我肯定知道些什么？”

　　蒲城微微一笑道：“本来只是怀疑，现在我才真确定您确实知道些什么。”

　　周虞再度沉默，他的脸上浮现出挣扎的神色，似乎在犹豫是否要将心底那件丑事暴露在这青天朗日之下。

　　他倏地站起来，踟蹰再三，复又落座，随后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你们猜的没错，关于那个人，我确实知道些线索。”

　　秦舍人与蒲城相视一眼，脸上不由露出欢喜笑容，他们俩没有吭声，而是变成一个合格的听众，静静听着周虞娓娓说道：“我和刘鑫是经亲戚介绍认识的，说实话，这个姑娘脾气不大好，有点刁蛮任性，但从另一方面来说，她爱憎分明，见寒作热，骨子里的不羁与随性也着实令人着迷。”

　　曾经的爱到如今的憎，泾渭分明的两种对立情绪交织于周虞心中令他痛苦不堪，他强颜一笑，叹了口气，继续道：“我和她相恋快一年，脾气多少磨合了一些，在五个月前我提出结婚的章程，她也欣然同意，我本以为好事将近，但两个月前刘鑫的行踪忽然变得飘忽不定，而且态度也变得不冷不热，我还以为她是有婚前恐惧症，但谁知……”

　　周虞自嘲一笑，脸上的神采渐渐黯淡，就如冬日里烛泪将尽，焰火式微，即将泯灭于寒风中的一只红烛，他吁了口气，继续说道：“后来，我用了小手段窥视了她两天的私生活，我终于得到了我想知道的答案，但同时我也得到了我最不想知道的答案，你看，人生有时候就是这么操蛋。”

　　话题到这，蒲城对于周虞口中的小手段提起了兴趣，须知，治大国如烹小鲜，破大案如剥细茧，一桩案子的敲定必须经得起所有细节的推敲，他带了几分好奇打断了周虞问道：“冒昧问一句，你刚提到的小手段是指什么？你也知道，我们破案子，不能偏听偏信，要以事实说话，而所有证据的来源，必须有可信度。”

　　周虞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会后坦然道：“这件事虽然不甚光彩，但事已至此，也没什么不好说的。”

　　周虞端起面前咖啡抿了一口，像是讲他人的故事一般面无表情地讲述道：“当我发现她经常半夜起来和人聊天的时候我就知道事情有些不对劲，为了得到她的聊天记录，我想了一个办法。”

　　秦舍人忍不住问道：“什么办法？”

　　“很简单，因为她的工作很轻松，所以一般会带着ipad去公司看电影，而她有个习惯，就是微信同时登录在ipad和手机上。”

　　“我所有的计划就是建立在这一前提下，为了获得她的聊天记录，我将她已有的ipad故意损坏，然后去买了两个一模一样的新ipad和一些电容胶，为了增加她对新pad的印象，我在pad的保护套以及屏保图片这两方面都换上她最爱的动漫图片，之后趁她睡着的时候用电容胶复制了她所有手指的指纹。”

　　“接下来，我将其中一个ipad送给她，不出所料的，她用得很顺手，丝毫没对我起疑心，而我下一步的工作也自然而然可以继续展开。”

　　“我记得那天是四月一号，我借着愚人节的名义在她下班之后带她出来逛街看电影，然后趁她去洗手间的时候将她包里的ipad拿了出来，然后换上我事先准备的另一个一模一样的ipad。”

　　“至此，事情已然成功了一大半”，周虞面无表情地继续说道：“当我送她回到家后，她会发现她的ipad打不开，而且当时已近十一点，我想她应该不会再去苹果商店去维修这个ipad，而且我相信，每个人的习惯都不容易被打破，特别是人在自己家中警惕性最差的时候。”

　　“结果我赌对了，她并没有在手机上退出ipad的微信，而我通过电容胶上她的指纹解锁了ipad后，也成功地看到了她的实时聊天记录。

　　周虞说得风轻云淡，但蒲城和秦舍人却仿佛看到一场不带硝烟，勾心斗角的谍战，蒲城释然道：“原来如此，所以你才……”

　　周虞的脸上闪过一丝痛楚，表情也不似刚才那样淡然，他闭上眼，缓缓道：“没错，正因为我看到了那些不堪入目的内容，所以对于你同事所说的我才一概不信。”

　　虽则周虞的手段确实有些不光彩，有窥人隐私之嫌，但这种事，旁观者如何能用道德亦或是礼教去加以轻视或指摘呢？蒲城和秦舍人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反倒是周虞自己早已看开，转眼释然道：“如今人死灯灭，我也看淡了很多，还是继续说关于那个人的事吧。”

　　周虞接着说道：“刘鑫和他当晚定下明日出去约会时，我就知道他们两个私下里已不知约见过几次，而我当时咽不下心头那口气，就在第二天请了假跟踪了刘鑫一趟。”

　　事情发展到这，已然大大出于蒲城和秦舍人的预料，两人相视一眼，同时猜到了某种可能，秦舍人吞了口口水瞪大眼睛惊喜的问道：“那你有没有看到那人长什么样？”

　　周虞自然明白他们心里在想什么，他点点头道：“时隔不久，现在还有些印象。”

　　“太好了！”秦舍人忍不住欢呼道：“周先生，能麻烦您和我回一趟局里进行一次嫌疑人的模拟画像吗？一旦能够画影图形，势必能大大加快我们破案的进程。”

　　周虞点点头表示自无不可的态度，秦舍人按捺不住喜悦，和蒲城匆匆告别后便带着周虞回了警队。

　　终于得了空闲的蒲城舒展了一下酸痛的筋骨，忽然想起家中还有另一出戏在等他，便没在外久待。驱车路过古寺时，耳畔又闻黄钟大吕之音，大音希声，大象无形，恍惚间，蒲城似看到日陷西山之际，有个老人正坐在山头磨着水墨，透过暮色隔空遥望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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