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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百鬼夜行


  静谧与安详能发人深省,寒冷与孤独却更催人不自禁思考起人生,当镇子上所有人都安然翻身入梦了,小丫头却循着蒲城的足迹一路跟了下来。

  两团影子被清冷的月光拉得很长,两个人被冷飕飕寒风吹得瑟瑟发抖的形容更有些可笑,但两个人却执拗地盯着不远处的大河不愿挪开脚。

  月光澄莹,水波潋滟,依依从没想过,她看了十几年的大河,竟会泛出如此绚烂的粼光,就像传说中的大鱼,乘着月光在河里褪下银闪闪的鳞片,踏上陆地变成一个美丽的女子。

  眼前的美景令小丫头有些痴迷,她轻轻地说道:“大叔,其实我挺羡慕你,你可以自由地去任何想去的地方,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就像一只快乐的鸟儿。”

  “我去过最远的城市就是西宁,那里有数不清的高楼大厦,人多得就像河里的鱼,我在那里和同学待了半个月就回来了,那儿让人欢喜,也让人害怕。”

  小丫头被寒风吹得冷不住打了个寒颤,蒲城见状便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身上,继续听她讲些心里话,这些话她可能羞于对朋友讲,又无法说给她那浑不知事的阿爸听,蒲城这一个尚聊得来些的陌生人,反而让她放开了心扉:“我也想像大叔一样,但是我又怕外面的世界太复杂,又怕阿爸没人照顾,也许再过两三年,我就会和我的朋友们一样,挑个看得顺眼的男孩子嫁了,然后生些娃娃,然后像阿爸带大我一样,将她们也带大。然后一辈一辈的循环往复,就像这条大河一样。”

  这不是少女怀春萌发的愔愔情愫,而是一个生命对于其人生所能做出的有限思考,蒲城从她的话音里听出了迷茫,听出了害怕,也听出了渴望,也许每个人在那段不算长不算短的人生里都去思考过活着的意义,区别只在于每个人作出思量的深度,所以有的人叫做尼采,有的人叫做甲乙丙。

  “每个人抬头仰望到一处新世界时都会好奇与害怕,都会下意识去征询他人的意见,有的朋友限于短暂的人生阅历并不能提供任何建议,有的长辈因为有限的认知与经验同样无法告诉你走哪一路会是对的。为了避免被伤害,可能有的人就会遵循祖祖辈辈走的那条路,没有崎岖,一路平坦,路上不见荆棘不见杂草;但有的人可能会在十字路口走另一条道,有可能石头会从天而降砸他一个措手不及,也有可能彩虹会出人意料地悬在他的头顶,赐他一个明媚灿烂。”

  “人生既有康庄大道,也有羊肠小道,没有人能说得清到底哪一条路更适合人走,丫头,你并不缺乏探索新生活的勇气,你只是缺少一个能给你鼓励的人而已,如果你在摔得头破血流之后还能微笑,那尝试一下新的生活又有什么不好呢?”

  小丫头听着这番话很努力地思考了许久,她没有那么大的悟性,她只能用她短暂的十几年人生经验尽量让自己做一个不后悔的选择。

  这天晚上月很圆,比八月十五那夜更圆,这天晚上风很冷,比二月的料峭春风更冷,不过这天晚上的小丫头却很开心,因为她终于又给自己买了一张车票。

  那晚的最后,小丫头问了蒲城一个问题:“那大叔你的人生选择了一条什么路呢?”而蒲城只是笑着将她的头发揉成一个鸡窝,就背着冻僵的她回了家。

  翌日一早,蒲城喝了一碗热羊奶,吃了一整块烤馕后就上路了,小丫头有她自己的路要走,他也有他的路要走,而他下一站要去的,就是普兰县。

  蒲城查过资料,科迦寺位于西藏阿里地区的普兰县,他估算了一下距离,从那曲开始,经过拉萨、日喀则,最少要开1300公里才能抵达普兰,西藏幅员辽阔,由此可见一斑。

  西行之初路上多少还能见着些游客,可再深远些,再偏僻些,路上就只能偶尔见到几个衣衫褴褛的朝圣客和身着红袍,神情恬淡的喇嘛。

  朝圣是一种修行,是为了追求心灵的宁静,这与古时的苦行僧倒是颇多相似。这些朝圣客蓬头垢面,泥污满身,他们匍匐在沙石冰雪之上,三跪九叩,朝着遥不可及的圣地叩首前行,虽则额头已然血肉模糊,但他们却像个无痛无觉的铜人,依旧满怀虔诚的继续前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茫茫冰雪,漫漫飞沙,蒲城真不知是何种力量方能使人如此大无畏。

  至于那些喇嘛,手上行头不过一块褡裢,一串佛珠,他们赤着一只胳膊,浑不在意地踏着沙石跣足而行,这些人或三五成群,或形单影只,日浴寒霜而始,迟沐夕阳则止,虽行藏举止为千万人不解,但外人却不敢稍加轻视不敬。

  看着这群朝圣客,蒲城心中肃然起敬,他虽然不赞同此种为修佛而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的行径,但此间真义又岂是他这个的不侍佛的人能够妄言的?满怀敬意地看了他们一眼,蒲城一踩油门越过了他们继续朝普兰疾驰而去。

  西北地广人稀,若遇不着九曲十八弯一样的山头,那大可将车速提到180码,时间无休无止地在疾驰的风中一晃而过,周而复始的翠色山景和永无尽头的山路终于让蒲城有些厌烦了,及至凌晨两三点,四野万籁俱寂,再看不着一户人家,他才稍稍觉察些疲乏,将车子停在路边准备小憩一会儿。

  放倒座椅,从行李包取出一件厚外套裹在身上作被子,不一会儿,车子里就已是鼾声大作,也不知过了几刻钟,日头从地平线探出了半个身子,天色也渐渐明朗了几分,蒲城被一阵奇怪的低吟声惊醒,那声音听着像是梵唱,颇有些佛家的味道。、

  他挣扎着从座椅上翻起身,活动了一下酸麻的筋骨后将目光朝车窗外掠去,原来不知何时在他前行的路上竟多了许多的朝圣客,只是这些人与白日里见到的朝圣客又有些许不同,他们既不跪拜也不叩首,只是机械性地亦步亦趋,在他们身上看不出丝毫肃穆与虔诚,有的只是像举行宗教仪式一般的死寂与压抑。

  这些人个个神情呆滞,唇齿紧闭,有些人恰从他车窗外经过,蒲城瞧得分明,这些人不仅面容僵硬,就连眼珠子都不带骨碌转一下,一股瘆人的寒意侵蚀全身,激得蒲城头皮发麻,但另一方面,他又觉得好奇得紧,觉得这百十号的朝圣者的形迹举止实在可疑,激起了他一探究竟的心思,犹豫了好一会儿,见前方的朝圣者走得都稍远了些,蒲城终究还是没忍住,开着车慢悠悠地缀在了后头。

  鸟无声兮山寂寂,日正长兮风淅淅,一行百人形如鬼魅一般走出了十来里路,这时前方竟陡然现出一个大湖,碧波袅袅,水烟茫茫,幽碧清澈的湖面反射出深邃神秘的光芒。这些朝圣者来到湖边后便静悄悄地伫立在湖边,蒲城耐着性子又等了片刻,却陡然见到令他寒毛卓竖的一幕!

  这些朝圣者竟像发了失心疯,朝着湖中心慢慢涉水而行,冰冷的湖水淹没至膝,他们竟也全然不顾,脸上僵硬麻木的神情竟比死人还要可怖三分!幽幽湖水,深不见底,他们一点一点地被湖水吞没,直至最后,湖面上只剩缕缕黑发飘飘浮动有如水草,不多时,便连这些水草也都沉到了永不见天日的湖底。

  蒲城看得胆战心惊,只觉得浑身上下无一处不冷,无一处不寒,虽时近日出,但蒲城却只觉风悲日曛更加恐怖,似有似无间,他又听到了那阵诡异的声音,但如今看来,这哪里是渺渺梵音,分明是无间鬼哭!

  手脚被难以名状的恐惧缚住有些难以动弹,蒲城浑身战栗不止,待狠狠打了自己一巴掌,才稍稍驱散了心头的恐惧,蒲城不敢回头稍看一眼,直如受惊的马儿飞快驶离了这片不祥之地。

  正午时分,火辣的日头依旧不能驱除蒲城心头的寒意,思前想后,蒲城实在想不通这百余人为何会如此诡异地投湖自尽,待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是去科迦寺见一尊活佛,心里头不由又多了几分安慰,有些科学尚无法给出结论的事,大抵也只有宗教才能予人心安了。

  科迦寺是古时的大寺,相传科迦村就是围绕科迦寺兴建布局而成的,整间寺庙不可谓大,却也不可谓小,终年与雪山左右为邻,虽然人迹罕至,但却多了几分修行的自在清净。

  这儿见不着布衣施粥的得道高僧,也没有酒肉穿肠过,心中也无佛的游客慷慨解囊,这儿有的只是万古如一日的清净、自在,每个僧侣只是捧着经书在那细细研读,若有所得则喜,若无所得也不恼,千古悠悠,岁月无稠,时间在这不过只是一个数字而已。

  这些神情恬淡的僧侣们盘膝坐在麻草织就的蒲团上,见着蒲城这位生客却也视若无睹,依照参拜藏族寺庙的规矩,蒲城走到寺门口先推了一排的转经筒,这些转经筒高近一米,呈圆柱状,外侧裹着金煌煌的铜皮,上面雕刻着美轮美奂的花纹和神秘的宗教图案,喇嘛们将刻有“六字大明咒”的经卷放在经筒内,信徒们转动一次转经筒便相当于念诵经文一次。

  双手合十,蒲城看着门口一个小沙弥微笑行礼道:“小师傅,我听闻活佛央拉玛依侬就在寺里修行,不知道小师傅能否为我引见。”

  小沙弥好奇地张望了一眼,才发觉方才诵经入迷了,竟没注意到面前站了个生客,他还了一礼,操着生硬的汉语颇为艰难的回答道:“活佛他老人家已经修闭口禅二十多年了,是不会见生客的,你还是走吧。”

  蒲城千里迢迢赶路过来却没想到会吃上一记闭门羹,他犹不死心地又道:“我确实有很重要的事要见活佛,麻烦小师傅行行好,让我见活佛一面吧。”

  “可他老人家……”

  “小师傅,都说佛渡有缘人,我千里迢迢赶过来面见活佛,难道不值得让我佛渡引一番?”

  蒲城死皮赖脸,软磨硬泡地和小沙弥唠唠叨叨了半天,直把小和尚磨得没了脾气,才终于带他去了活佛修行诵经的地方。

  寺内红砖白瓦,建筑精美,只是有些地方早年经受过□□之乱,所以看上去有些破旧,旗杆之间连着五彩斑斓的经幡,上面镌刻着密密麻麻的经文,而活佛修行的地方则在寺庙一偏角,里面既无大佛,也无菩萨,有的只是经书卷卷,浩渺如海。

  此刻眉眼安详,须发皆白的活佛与其说是个礼佛之人,倒不如说是个皓首穷经的读书人,也难怪这一尊活佛没有去拉萨这等圣地,而是隐于小野埋首于佛经中。

  央拉玛依侬虽然每日在经卷中精修佛义,但却并不像喇嘛们一样对外物充耳不闻,见着远道而来的生客,央拉玛依侬只是微笑着合十敬礼。小沙弥既将人领到了,便自觉退出了禅房。

  蒲城恭恭敬敬地弯腰行了一礼,半跪在蒲团上看着央拉玛依侬道:“我遇到一件难以解释的事情,有个人说找到您就能帮我解惑。”

  老活佛笑了笑,竖起一根手指指了指自己的唇,又指了指自己的心,然后摇摇头转身将自己埋进了书堆。佛家认为,一切众生之生死轮回,皆由于身、口、意三业所致,若消除此三业,可得解脱,所以有些僧人为了消除业障而修行闭口禅,只是毅力不同,有些人修三两年辄止,而央拉玛依侬的手语透露的意思是身与心同,修的是一辈子的闭口禅,也就是他这辈子再不会开口说话。

  似这样的人说一即是一,说二便是二,即已决意修闭口禅,那就算知道些什么隐秘,也只会烂在肚子里,可按照神秘人的说法,下一部分的答案就在这位活佛身上,可他既然闭口不言,该又如何从他身上知道答案呢?

  怀着满腔的疑惑,蒲城退出了央拉玛依侬的禅房,然后模拟神秘人的思维方式开始思考起这个问题,神秘人一向笃信时机,难道说自己想要的答案是因为时机未到所以才未显现?

  左想不通,右也想不通,蒲城只能回到寺门口找小喇嘛,由于附近没有什么客栈旅社,蒲城只能觍颜问小喇嘛要了一间厢房,屋子虽然老旧,但胜在佛教气息浓厚,使人想到乱七八糟的东西时不至于心慌慌。

  日头充足,长日闲逸,蒲城躺在厢房外的木栏杆上惬意地晒着太阳,开始思索起清晨见到的那幕匪夷所思的景象。那百十号人现在回想起来就像是在举行某种邪恶宗教仪式的狂热信徒,而他们投湖的方式也让蒲城想到了藏族的水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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