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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药叟


  翌日,浮萧峰。

  背篓上盖了个木盖,却偏偏不扣牢,一路吭哧吭哧地爬上山,隔着老远就能听见那有节奏的盖子拍打木篓的声音。那人骀背鹤发,却精神矍铄。

  “嘿,半仙,就知道你在等老朽。”他停在浮萧轩前,仰视坐在大门上方的我。

  我露个笑,点头,的确是在等他。

  此人名药叟。

  是个由于我买他丹药比较勤,于是雷打不动一月一来推销三无丹药,爱钱如命的老头儿。

  说他不是凡人吧,他却一点法力也无,自出现在半仙面前后,二十年内必嗝屁,逃不脱凡人的生老病死;说他是凡人吧,死后过二十年又不知道会从哪里冒出来,年老的样子又不像是只活了二十岁,背着篓子依旧过来向半仙们销售丹药,连术千鹤都查不出他的底细。

  放下东西,瘦骨头的老头儿也想顺着墙壁爬上来,没成功。忙活半天也放弃了,就把背篓上那木盖卸下,坐在台阶上扇风。

  “得嘞,半仙你快下来吧,看看老朽新炼制出来的丹药!”药叟拿出一块布,摆摊一样,自豪地把小瓷瓶一个个摆齐,“绝对好。”

  我一跃而下,坐在他对面,那摊儿的另一边。他一见我下来了,立刻换了个坐姿就要侃侃而谈。

  “半仙呐,老朽这次不框你。”次次都是这个开场白。

  “还记得我上次同你说的月芦灰吗?老朽这次真不框你,我炸了三个炉子才炼出来这一枚回梦丹。”

  他将摆在最中央的那个瓶子递给我看,“凡在月晕之时,将月芦灰撒落在月光下画月,则眼中所见之月也随芦灰所画而园缺,老朽得了月芦灰后一直没弄明白这虚景有何用处。”

  我瞥他一眼,暗忖,我那镜水不也是个虚景,你三番五次地死皮赖脸向我求那幻镜织造之法的时候怎没觉得这是无用之物。

  他不容我产生质疑,继续说:“可而今我才知道,那月的圆缺不是虚景啊!而是记忆的缺口,是前生的轮回!用月芦灰所做的丹药可令人想起前尘往事,与续前世之命无异啊!”他忽然激动起来,目光如炬地看着我。

  将回梦丹往前递了递,药叟认真且真切。

  “所以半仙,买吗?”

  我接过丹药,不被他忽悠:“你试吃过了?”

  他拍胸:“当然。”

  我问:“你可想起你前世了?”

  在我成为半仙之前,药叟就是药叟了,这轮回都不知道多少回了,前世也是多到不知多少,他要是说他记得他上辈子是卖丹药给半仙的,我就可以把瓶子砸他脸上了。

  诚然,他是个炼丹的,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有职业操守,卖假药这种事他经常做。

  他摸了把稀稀拉拉的白胡子,从背篓里摸出瓶水喝了一口,似有些追思地说:“模模糊糊记起来了些许,我前世大概是一只妖,可我瞧不清自己的模样,不知道身处何处,因为周围只有无穷无尽的黑暗和沉寂。”

  “然后呢?”

  “没有了,我就这样直到死去。”

  看不出是在故作高深还是在忽悠人,他的话大多都是半真半假,信不得。不过那月芦灰我是知晓的,对用它制成的丹药也有些许兴趣,加上本来就打算买些丹药算作讨好,于是爽快地买下了。

  药叟的东西并不算便宜,这枚丹药更是贵到夸张,我有些肉疼地觉得亏大发了,于是愈发坚定了找他做伪证的念头。

  ……

  “嘿,不行!”听我说完后,他一拍大腿,直晃脑袋,商量的余地都没有,“你们半仙的事情自个儿解决去,老朽不蹚这摊浑水。”说罢就要收拾摊子走人。

  “嘿!”

  我也一拍大腿,从地上起来。本来想和和气气解决的,现在不行,那就只能放大招了。

  这也真是为什么我敢放心找药叟来做伪证的原因——他有事情在我手上。

  我唤住他:“你可知上上次你为何迟了二十几年才转世?”

  药叟踢趿的脚步声停下,回过身气急败坏地指着我说:“嘿,老朽就说那次怎么被困住了转不了世,原来是你搞的鬼!”

  天地良心,我是个好人。

  在他大限将至却仍坚持来推销丹药,在下山的路上一个跟头跌死后,我还好心好意把他尸首冻于冰中,真真是善良。

  可谁能想到他却被困于其中耽误了转世的时间。直到二十年过去了,他还没有出现,我才咂摸出不对劲了,将人从冰块里弄出来,结果一触碰,那尸体就化成了尘,随风而逝。

  我后知后觉地才明白,原来前世的身体不消失,他就无法转世了。

  这事情我没和他提起过,因为心虚。而现在提及,目的就是威胁了。

  毕竟他卖假药,得罪的人还是挺多的。他坑过一个脾气不好的半仙,把人害惨了,当场一刀就削掉了他的脑袋。二十年后药叟轮回回来了,什么事都没做,就顾着给那位半仙下毒,把那半仙烦得半死。

  但现在,有个一劳永逸的法子能让药叟转不了世。

  我一副好讲话的样子:“莫气莫气,这事情也不难,只消你说一句我荷亭大会后去找你买丹药了,我就什么也不知晓。”

  药叟眼睛瞪得老大,吹胡子跺脚,“你你你”了老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把背篓一丢,盘腿坐下,半晌,妥协了。

  我再回浮萧轩的时候,见到空钰都不怂了。

  打官腔是术千鹤最擅长的事,伪证找到了,一切交给她去做就好。

  她速度很快,不过几天就把与这件事相关的人全召齐了,这回不仅是要把我的嫌疑给摘了,还得给这件事个说法,做个了结。

  荷亭大会那日人杂事乱,现场又找不出可疑的东西,毕竟谁也没料到会有人敢在半仙眼皮子底下杀人。所以我洗清嫌疑难,术千鹤找真凶就更难了。

  在熬了两个晚上夜不知道该怎么办,又被我催促得不耐烦的情况下,术千鹤把羽毛笔一搁——也造伪证去了。

  而今伪证齐全,替罪白鹤妖找好——一只昨日才从白涯涧抓过来的妖怪,有人说那里有妖怪作祟,杀了不少老人,于是术千鹤亲自过去的。

  事情过去了几天,已经发酵的不成样子,这对半仙的形象和修仙事业的发展都产生了不小的影响。徐旭的母亲更是誓要为自己儿子讨个说法,被女儿们搀扶着就要到浮萧峰找我算账。最后还是重之出面,好说歹说劝住了,让她暂住于她儿子的师父——舜云歌那里。

  重之是个暴发户,换句话说,他的重樾阁是个暴发户集中的地方,上至天潢贵胄,下至富商蓄贾,只要有权或有钱,俱可入他门下为徒。而身为这些人的师父,他在凡间也有些实在的地位。所以和凡世扯上关系的,他说话总有几分重量,这次也不例外。

  我趁这几日无事,去看过徐旭的母亲,一个走路都吃力的老人,多半时候是坐在床头悄悄抹眼泪,感觉随时都可能垮掉。本该享天伦之乐却经受如此打击,终究也是个可怜的人。

  我摸了下挂在脖颈藏在衣领下的红珠子,喟叹一声也就走了。

  当日,鸟下绿芜,蝉鸣枝叶。

  鹤云居外围着不少人,此事影响范围极广,连朝廷都派了人来。但他们只能远远观望,越不过宛若沟壑的绡绮雾霏。

  药叟难得不背他那个背篓了,佝着背却有一种目中无人的潇洒劲儿,见到我时从鼻腔里“哼”了一声,青衫一挥,算作不满。

  我装作没看见,不理会。

  来的最迟的是徐旭的母亲,由她女儿搀着,跟在舜云歌的身后。当看到坐在其间的我时,委顿的眼神顿时就变了,她攥紧女儿的手,另一只手上的拐杖对着我,颤巍巍地问出一句:“天地良心啊!半仙,我儿哪里得罪你了,以至于你要置他于死地!”

  木制的手杖敲在地面上,那一问就像要把心肝脾肺掏出来,展在你的面前,让你看见她的悲痛无辜。

  我不合时宜地,有些羡慕那个凡人。

  如果不曾来荷亭大会,他会有母亲的疼爱,和满的家庭,凭着些小法术,过平凡却美好的一生。

  如果那日没有遭遇不测,他的资质就算修不成半仙,也能有一番不小的成就,前路是阳关大道,无雨无风。

  而他现在,死在了最幸福的时候,所有的苦难和牵挂,都由旁人来承担。

  所以尽管现在那个老人拿着拐杖指我鼻子,对我充满了恨意,我还是没办法对这样一个可怜的母亲生气。只轻轻说一句:“不是我。”

  原来过了几百年,我还是没能看惯生死。

  刚开场,气氛就僵住了。果然不让陌熙来是正确的,这场面,估计不用等术千鹤的官腔,她就先大打出手了。

  重之起身,懒懒地一挥手,他一向觉得当和事佬是掉面子的事儿。

  “人齐了,开始吧。”于是选择跳过。

  术千鹤斜乜他一眼。

  我斜乜他一眼。

  这厮,装模作样。

  ……

  尽管药叟不情不愿的,但真到时候还是有点用处的,充分发挥了他卖假药时的诚挚劲儿。

  最后再添上一句:“为了协助术千鹤半仙调查真相,萧初半仙才忍辱负重,接下罪名以使真凶懈怠,这些老夫都可以作证。”连我为何拖了这么久才洗清自己这件事都找了一个合理的借口。

  徐旭的母亲胸口起伏,泪深两眸,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切齿恨说:“那我儿呢?我儿的命呢?你们,你可以为她作证,那我儿的命谁偿啊!”

  眼见她的情绪失控,术千鹤立刻说到:“真凶我们已经查明,徐旭的命案定会有个交代的。”

  说罢,进来两个童子,他们中间是一个五花大绑的女子,白衣白衫。这的确是只极好的替罪羊,白鹤身姿逸缈,和仙家本就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这下也能解释得通为何徐旭之母梦见杀死自己儿子的是个白衣半仙了。

  “我从萧初半仙所在的亭阁中发现了这个。”一片白衫从术千鹤袖中飘出,与此同时,大堂中央显现出她在亭阁瓦片间寻到这片布衫的情景。

  术千鹤一个法术过去,那片白衫就变成了羽毛,翩然飘落在那女子眼前。再一个法术过去,那女子便被打回原形,变成白鹤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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