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四方山
陌熙冲到外面，就立刻左拐——往她被逮住之前没有找过的地方去了，如一团红火掠影。
我那可怜的小徒弟还在踉踉跄跄。
看不下去了。我也如法炮制，朝着窗户就往外冲。可之前陌熙是趁了重之不注意，现在已经跑了一个，重之怎么可能还会让我也跑了。
不管我是不是真心想去救君亦尘的。
我看着连脸都不要直接扑上来拦着我腰的重之，从牙缝里挤出来两个字:“放手。”
“拿绳子……”他死死拦住，对旁边说。
一旁小童立刻拿了根绳子来系到我我手腕上，绳子的另一头被拿在重之手上。他这才松开我，说:“好了。”
不可强行逃脱，意思是救完君亦尘我也没办法趁机离开这里。我虽然鄙视重之的行为，但也只好这样冲上去。
一只小火蛟对我来说还是蛮好制服的。将它打晕后放进小童送过来的水缸里，我就巴着水缸不放手了。
废话，送上门的小火蛟，还是我抓住的，当然是用来吃了，怎么可能归还回去。
君亦尘割去烧焦的袍角，他眉眼生得儒雅中带清冷，这时只有言语看起来很是自责:“我后来想回来找师父，却不想迷路了，只看见一条火蛟在水里，本想救它出来，没想到一出来就……”看着被烧毁的树木房屋，他淡漠的眸子里有一丝愧疚……可能貌似也许有那么丝吧。
我实话实说:“这些烧毁的树木房屋都可以再长再建，没有伤到人，重之不会怪你，他心疼的是那只马上要变成菜的小火蛟。况且他派了那么多人都没找到你，是他自己没用。”
这番有了小火蛟，厨子识趣地把大水缸抬下去做菜了。重之脸色很黑，手里扇子扇的呼啦呼啦响，一个劲拽另一头绑在我腕上的绳子。
我被他拽得不耐烦了，一个风刃下去割断绳子，一大群小童立刻上前包围我，如临大敌。
我是习惯了他们的草木皆兵，毕竟我也不是什么好人，大家都半斤八两。
可君亦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场面，他停止割袍子，用能够让在场人都听见的低声，不急不慢地问我:“这可是师父的仇家？”
仿佛我说是，他就要马上使法术带我出去。
“唔……”不好说啊。
围上来的小童这才意识到自己过分紧张了，稍微退后一些。
重之决定还是给我个机会，问:“你还跑么？”
我认真地回答:“我歇歇，没打算跑。”
重之说:“你发誓。”
我:“我以我剩下的几百年寿命发誓，我不跑了。”毕竟我今天带了徒弟来，还真不好放下架子违誓。
见我真的没有逃跑的意图，重之让他们退回房间外守着。
君亦尘于是镇定地继续割袍子。他的衣服多处都被烧到，这样穿着也不是个事儿。我仔细检查，确定人没有伤着后，对重之说:“把你衣服拿三套过来。”
重之很不待见君亦尘，因为他找到了小火蛟，但没忍住好奇心，只好吩咐人去拿，然后问我:“为什么是三套？”
“让我小徒弟自己挑选啊。”君亦尘找到了小火蛟，难道不应该好好奖励一下嘛。
重之:“……”好想把小童叫回来。
陌熙也只能是陌熙，给了她第二次机会她也找不到什么。于是本着不能让重之得逞的原则，她把能找到的珍稀草药全拔了个光，回来的时候满怀是草。
最后得知小火蛟被抓去做菜的陌熙很有义气地把找到的草药烘干后全送给了君亦尘。
我不满:“那还是我抓住了它呢。”
陌熙像赶蚊子一样赶我:“一边去，不知道是哪个傻子什么都没找到就被抓住，现在还在这里讨要功劳。”
重之从一开始确定陌熙找不到什么的自信，到看清她手中草的品种后的肉痛，最后只能以扇挡面，不忍心看自己的草药被糟蹋。
“陌熙，我们来约法四章。”他让自己镇定下来。
陌熙一脚踏在窗框上，摇了摇两根手指，说:“好说，一尾何罗鱼和一只三足鸡。”
之前的三章全是这么约来的。
重之从此大彻大悟了一件事情，就是无论他怎么样费尽心思想法子拦住我和陌熙找食材，都不可能不出血。而我们吃不到好的，就会把他刺成刺猬，往外喷血，他也别想好过。
一条小火蛟太大，四个人吃不完，我硬是从庖房里把剩下的半条抢过来，烤了当干粮。
亏大了。重之敲扇子的手都在抖。
“谢半仙款待。”君亦尘走前很有礼貌地道谢。
重之不好意思和一个凡人计较，但实在说不出“不客气”。
陌熙善解人意地替他说:“不用跟重之客气，下次还叫你师父带你来啊。”
重之正告别着，挥了一半的手顿住。
……
我调整了一下乘瀛剑的大小，示意君亦尘坐上来。用工具肯定要比飞轻松，况且我也不知道四方山具体的位置，路上能省力则省力。
四方山位于浮萧峰的西南方，陌熙给我的只是个大概的地图，我只能一路行，一路问。三天后，等靠近四方山了，这里居住的农户猎户已经非常少。
此山高大巍峨，高耸入云，突峰兀石陡峭偃蹇，从山腰以下来看，草木葳蕤，未有开垦过的痕迹，而越往上却树木较少，有点像……秃顶？我看不清山顶的模样，只能凭猜测。
到达时，夜色已如墨渲染了纸，一点点渗透残阳的余晖。日入崦嵫，夜里猛兽长蛇出没较多，我不敢妄自托大，只在四周附近看了看，计划第二天再入山一探。
“明日再进山，今晚先找个猎户落脚吧。”我收回乘瀛，开始寻找附近的猎户。
君亦尘还在观察着四方山，说:“你要找什么特殊的东西么？”
我的确是来找一只红尾狐的，回望这座山，没有发现端倪。我问他:“你怎么知道的？”
他分析:“这不像座仙山，如果说你是听闻有秘宝就来此，并不太可能。而如果不是为了某个特殊的东西，大概也不会有人来这里。”
他把我的心思摸了个透，我有些惊讶。他要真的只是个普通的凡人，这回回去，我定要好好培养他。
离四方山最近的猎户，是在它旁边那座山的山脚下。
炊烟袅袅，敲门的时候能听见里面刀落砧板的声音，应该恰巧赶上了这家的饭点。开门的是个黝黑的男孩，他眼睛格外的亮，背后还背着一个小孩子，见是陌生人，大开的木门又合上，只留一个眼睛的空隙。
他透过门隙间看我们，小心警惕地问:“你们是妖么？”
我把事先准备好的银票拿出来，客气有礼地递上前:“我们不是妖怪，只是路过这里，想借宿一宿。”
他没有看我递过去的银票，盯了我们半天，忽然说:“那你们为什么会飞？”
我一滞，他察觉到了我眼神的变化，把门关得更小。而他身后背着的小娃娃开始啼哭，他回头看了一眼，没有管她。
我觉得还是没有必要隐瞒自己的身份，以免有更多的误会，于是幻化出乘瀛剑，坦言道:“小友误会了，我们是半仙，之前是御剑而飞，并非妖物。”
屋里一直不断的刀落砧板声停了，周围变得安静起来，我赫然发现自己由于过于相信这屋子里是普通人而疏忽了什么，回头。
君亦尘背对我站着，正挡在我感知到危险的方向。
乘瀛剑果断一出，直接向那低矮的灌木丛中飞去。
灌木丛中蓦然跳出一匹半人高的黑狼，敏捷地躲过了乘瀛剑的攻击。它毛皮漆黑，有着特殊的光泽，龇牙弓身，眸中射出森寒的利芒，就要向这里扑来。
这黑狼的灵敏超出我的想象，本以为一个猎户，不可能豢养多厉害的生灵。我调动乘瀛，准备再给它一击。
门终于被拉开，一个妇女的声音传来:“半仙手下留情。”
她随即发出一声奇怪的叫声，黑狼顿时停止了攻势，妇人再一喝，它弓起的背部也平缓下去。
黑狼前脚不安地划着地面的泥土，似不愿离开。妇人丢出一只死兔子，喝道:“去！”黑狼叼起兔子，又重新看向我和君亦尘，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直到那妇人一跺脚，它才一跃消失在了树木丛中。
乘瀛剑回到手中，房屋旁还有不少与这黑狼同类的生灵，我欲将它们全都逼出来，被君亦尘拦住。
他按住我的手，说:“先等等。”又上前问妇人:“最近这附近可是出现了妖怪？”
那妇人见真的是半仙，忙让出门，说:“半仙先进屋再说。”
将一旁哄娃娃的男孩叫来。她嗓门大，和男孩说话时分外明显:“快去准备茶水给半仙接风洗尘！”
好生凶悍。
那男孩只好放下还在哭的娃娃，走了两步又回来，用方言嘀咕了两句，颇带威胁，而那娃娃听见了后居然真的慢慢停止了哭泣。
可怜巴巴。
我收回乘瀛，和君亦尘跟着妇人进屋。
屋里不大，一眼就能看见庖房，刀放在砧板上，并没有应该切好的菜。
那妇人在孩子面前威武坚强，而等男孩送来了茶水，被她赶回房间后，一直挺起的肩膀忽然就颓丧下去。
屋里没有男人，而在这样猛兽居多的山附近，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住在这里，何等危险。
妇人控制了下情绪，哽咽地说:“四方山的妖怪……我以为半仙不会理会这件事了。”
红尾狐，四方山，妖怪。
这前后联系起来，我大概猜到了一些——凡人遇到妖怪都可向半仙寻求帮助，但这样的事情林林总总太多了，经过筛选，一些个人的遇妖案件通常会被搁置。而这户人家遇见的，大概就是四方山的红尾狐妖。陌熙偶然得知后告诉我有人在四方山看见红尾狐这一事，却并没有谈到后续，说明这件事半仙本不打算处理。
之前一直没给出去的银票还在手上，我递给她，她要推拒，我解释道:“不瞒你说，我们这次来还有别的事，和四方山有关，因此可能会麻烦你。这些钱一部分是用来借宿的，另一部分则是需要你帮忙。”
半仙可以权衡利弊后选择如何行事，因为这并不是出于责任。可对于处于其中的每一个人来说，这灭顶的灾难都是不可磨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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