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挑嘴的爱情

　　第22章　　挑嘴的爱情

　　八月十四日，大晴，普天无云。

　　各厂房四周花坛里新换的盆栽在烈日下焉焉一息，红白黄橙蓝，再如何夺目，也不如高高在上的太阳。

　　仓库在一号厂房的后门，四个厂房的中间。柳冬晴正顶着一顶草帽站在外头和货车司机交代运货事宜，不时瞄一眼花坛，偶一抬头，厂房与厂房之间挂着红色的条幅在微风中轻轻摆荡，上面大大地写着“热烈庆贺乐高集团成立十五周年！”几个字。

　　球场不时传来竹竿击地的响声和工人的叫喊，模具厂的机器仍然不知疲倦地哼哧哼哧地叫唤，一下一下，好像要撞到人心里，一点儿缝隙也不留。

　　搬运工人脱了工衣，光着上身将货抬上货柜，正“一二一”地齐声吆喝着。“柳秘书，过来对对数！”其中一人咧着嘴抹过一脸的汗水，朝她喊，中气十足，浑身就那一口牙白得煞人，笑起来，却憨厚踏实。

　　这一切的一切，才是真实的。她一直在失神，被这一喊，好像回了魂一般，“好，就过来，你们进去休息一下吧，我马上就好！”

　　柳冬晴点着箱，数着数着，又一眼的空洞，索性就坐在箱上休息。车里的温度达四十度，她浑若不觉。莫聪和滑保和勾着肩朝她走来，拿着手机敲着货车门，发出重音，她才猛然抬头。

　　“柳秘书，车子借用一下！”莫聪嬉皮笑脸道。

　　她抹抹汗，撑了他的手跳下车，想了想才道：“你什么时候可以回来？等会儿我要和司机一起去机场。”

　　滑保和皱了皱眉，为难道：“我们要去梅沙，约莫明天才回来。叶开不是还有一辆吗？”

　　柳冬晴笑了笑，还是把钥匙给了他们，取笑道：“这个天气去海边，想脱一层皮回来吗？”

　　“为了吃海鲜。”

　　她点点头，梅沙的海鲜是出了名的实惠和好吃，不过那里也是有名的红灯区，靠山临海，有诸多高级会所，他们恐怕意也不在于单纯的吃了。

　　他们目的达成，喜不胜收，还问是不是要给她带点儿好吃的回来，她摇头拒绝。

　　“柳秘书刚刚是在思情郎吗？”

　　她嗔怪地一笑，“我是在担心后天的大会，你们总是让我不省心。”

　　二人不约而同地大笑，颇为义气道：“柳秘书，你待我们好，我们都知道的，放心吧，出不了什么乱子！”

　　她微微一恭，松了口气，有这两尊大佛出口承诺，她还真是放了一半的心。

　　“对了，柳秘书，那晚的胃药吃了效果蛮好，什么名字，我备一点儿。”滑保和脸上仍然有着宿醉的痕迹，突然想起来似的。

　　她低头一笑，撕了张纸，写了名字给他们，“平素多买点儿放在身上吧，身体要紧。”

　　二人敷衍着快步走了，她站在原地失笑，猛然却想到李煜的胃病，不知道是否好了一点儿。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果然还有一盒药在裤袋里，无意识地，竟然天天都带在身上。许多的习惯，她仍然残留了下来。

　　她蹲坐在花坛边，晒得头晕耳鸣，迷迷糊糊地竟突然想起她初遇李煜时的模样。

　　想想却是使人发笑，那时的她像所有流水线上的工人一样，日日吃着大锅饭，手头又不宽裕，还需时常救济家里，从来都是不敢出厂门打荤腥的。李煜第一次带她出去谈业务，一桌子大腹便便的经理和娇俏的秘书，谈笑风生。她那时哪儿知道，这种热情的笑和客套吹棒的话里，有多少的暗涌和陷阱，她一双眼，尽是从未见过的、各式各样的满桌佳肴。

　　男人们光顾着喝酒，女人们帮衬着倒酒、劝酒、夹菜、倒茶。开始时，她还稍有拘束，可席到半中，菜几乎仍有大半，桌边的男男女女，早已经醉眼熏熏，意不在此，便也不顾风度，开始海吃胡喝，说是狼吞虎咽、秋风扫落叶也毫不为过。众人赞着好胃口，与李煜再说笑时，已经有了微微的嘲讽味道。

　　她也察觉到不适，于是紧张地看向李煜。他则是一副毫不在乎、有容乃大的王者之风，在这样的神色里，她到底还是聪明地放下心来。李煜走的路，向来都不寻常，反倒让那些看笑话的自觉惭愧。他李煜做事，从来不靠女人，身边的女人越无用，越反衬出他的挑脱、不拘一格和宽容，更显示他的无谓却又不屑的嚣张。

　　那餐饭，他们无疑是胜者。客人走后，她傻乎乎地问他，“菜这么好吃，为什么你们都不吃呢？”

　　李煜却眯眼一笑，招服务员送来白粥，夹着咸菜配着吃得津津有味。直喝到下半碗，李煜才道：“到底是小丫头，应酬即是战场，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是合同和钱，哪里还有心思猜度哪个菜好吃，哪个菜不好吃。口里吃着味道，心里想着业务，龙肉也挑不起兴趣。”

　　“可是你也不应该喝粥啊。”她给他夹了龙虾，硬是要送到他碗里去。

　　他皱眉推开，“我胃不好，刚才酒喝多了，喝点儿粥舒服。”

　　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别盯着我看啊，这桌面上的菜，都记着。做一个好秘书，点菜也是门学问，这在学校和书本上是学不到的！”

　　“是！”她忙点头。

　　“不指望你帮忙，但人家说的话，你要记着，有用的要吸取，比你吃一桌好菜来得值。他们爱喝什么酒，什么茶，也留点儿心，以后你就知道，这也是财富。”抽着空，李煜总不忘教训她。她这才有些惭愧，若不说，她真把应酬当做她的饭桶实践地了。

　　李煜常喝醉后一个电话，不管何时何地，便让她去接，也不管她是否会开车，演示一遍，会不会，他都会睡得死沉沉的，怎么也摇不醒。她被逼着成长，进步，从来都是直面战场，没有时间给她准备或是预习。

　　可是不管李煜如何待她，这几年中，她都是抱着感激感恩的心态，直到现在，她也不恨李煜。她有今天的一切，除了她自己是个好学生，却不能抛弃李煜这个老师。他虽然不是个好老师，好老师是不会要学生回报的，但他的作用，不可磨灭。

　　爱情这东西，也如同口味一样，只能越来越好，爱得越深，口味越叼。姚平之追求她三年之久，她从未给过他希望。如果要说恨，这正是她恨李煜的地方。他展现出他优秀的一面，却又告诉她，人生不能简单认命，亦不能放弃。她花了许多时间，一步一步地从暗不见天日的流水线上，一直到现在，就是有这么一股倔犟和信念支持。她若是这么容易地屈服于生活的人，早如同当年的姐妹，早早地嫁人生子，那原本就是她该走的路。对爱情，她虽然不似以前般的执著和疯狂，却仍然存留一丝奢望和憧憬，以致才有今日的桎梏。

　　她花了五年的时间终于认清，她和李煜永远不可能。她不擅自欺欺人，但仍然用了五年去想明白这个道理。女人对待爱情，总是不可理喻的。

　　李煜永远都知道，在何时何地出现最佳效果。他是师，她是徒，直到今天仍然如此。

　　她不可能轻易地放弃乐高的工作。要重头开始，她未必会再遇到另一个顾彦，也未必会有她施展才能的空间和机会，就算是和慕朝夕闹绯闻，她也未曾想过离开。工作是她付出了努力和汗水才稳定和稍有基础的，她受之无愧。

　　李煜知道她想重新开始生活，过去的人与事，最好不要再在新生活里出现。明天，中秋夜，他会来乐高接她，不出去，他就会一直等，她冒不起这个险。

　　所以今天，她一直心神不宁。

　　这般磨蹭着，她终于点完了数。司机锁好车门，到仓库休息，等她一起去机场。

　　乔元冬朝她跑来，硬拽着她回了宿舍。关好门，乔元冬忙不迭地打开一个盒子，是一袭漂亮的浅绿色孔雀舞裙。

　　她搭在身上比画着，兴奋无比，“冬晴，好看吗？是正中特意为我准备的。你说，老爷子会不会记住我？”

　　“不管他记不记得住你，你都是不合适的。元冬，别看低自己，他们的看法与你无关。”

　　“冬晴，我也知道你说的是对的，可是正中答应我，一定会娶我，他是真的爱我的！”

　　“一个寄生于家族企业，受惠于父母的人，是没有资格对你说爱的。”柳冬晴仍然试图想要点醒她的美梦，可却又于心不忍。一个刚陷入爱情的小姑娘，脆弱而又坚定，可以为爱去死，亦可以有梦即有一切。她一直都知道，乔元冬是个聪明的女孩子，犹是现在，她也不否认。

　　“冬晴，他还没有结婚！”

　　“这更可怕。”

　　希望越大，失望便越大。慕朝阳都无法违抗老爷子的指婚，更何况是慕正中。

　　乔元冬呆着眼直直地仰倒在床上，瞪着帐顶不再说话。她身上那只夺目闪光的展屏绿孔雀，牢牢地禁锢着她的心，华美得让人透不过气，脱下，亦是留着，都逃不过黯然。

　　回到办公室，柳冬晴却后悔了，她不该和乔元冬说太多，既然结果已经注定，何不让她好好去爱一场？至少，还能留点儿回忆。柳冬晴知道乔元冬是个聪慧的人，便想拉她回来，可柳冬晴忘了，当初自己也是一头扎进去，无怨无悔。

　　慕正中来了电话，口气不善，“你是以什么身份管我的事？我让你照顾元冬，不是让你持着姐妹们关系好，自作聪明！”

　　电话那头，隐约有乔元冬的哭声。她没有回话，电话便被乔元冬抢了去，哽咽道：“冬晴，你别听他乱说，自己没本事，就找别人发火。”

　　她知道，乔元冬不是有意的。恋人之间，女人是最脆弱最无助的，恨不得，一丝一毫都让对方了解自己。

　　“你听到我说的了吗？！”电话又再度回到慕正中手里。

　　她没有回答，转而问道：“你爱元冬吗？”

　　慕正中一愣，随即答道：“当然！”

　　“好，我知道了。”她匆匆地收了线。

　　收拾心情，她给司机拨电话，“到厂门口等我。我马上就来。”

　　写了外出单，和顾彦交代一声，柳冬晴便要下楼，慕怀冬却喜滋滋地来了电话，“你的李总来了，正在门口等你。”

　　不是说明天么？先来个下马威？她淡淡道：“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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