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我们都是没有家的人
门的后面是一条长长的密道，不知去往哪里，更不知通向何方，我和司徒煜离对视了一眼，突然扬起了下巴，说：“师傅，敢随我一起去看看吗？”
“有何不敢？”他说着就抬步往前走去。
我挣扎着站起来，“哎呦”一声，原来是脚扭了，他赶忙回过头来，询问道：“太子妃需要帮忙吗？”
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本想自己走，可是脚却不听使唤，再加上自己感觉不到疼痛，一时心里竟有些焦急。
“师傅，能扶我一下吗？”我试了许久，无奈得很，才弱弱地提出了这个请求。
就这样，在司徒煜离的搀扶下，我一瘸一拐地通过这个密道。密道并没有想象中的长，不到片刻，眼前的光亮渐渐地闪烁起来，逐渐的，当推开最后一扇门时，我们竟然被眼前的景物给惊呆了。
这是一座地下的水晶宫殿。
数不清的五彩水晶镶嵌在室内，像点点星光揉碎了落入凡尘，又像黑暗的迷航者在宇宙的缝隙中看到了一座圣洁的雪山冰石。流光逐月华，寒波踏歌舞，这一切就好像是无数美好勾勒的绮丽梦境。
两侧的横栏上，从不同的角度看，恍若银色的玉龙在流连嬉戏，殿中还有碎珠般的点点流萤，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样灵动华美的地下宫殿，也许天生就是震撼人心的吧。
要进入内殿，需要经过一段玉雕的长廊，长廊上挂着一排画，画上的都是同一个女子。
我数了一下，一共是十二幅。
在这十二幅画中，女子一点一点地长大，就好像时光雕琢赋予了她更加生动的美丽。这女子的美丽，有种天然的纯粹感，就好像让人忘记了所有的忧愁，哪怕只是仅仅看她一眼。
每幅画里，她都是笑着的，笑的天真无邪，笑的眉眼灿烂，笑的肆无忌惮。她总是在笑，快乐着，仿佛能够驱散所有的阴霾，整个世界都只剩下纯粹的快乐。人们看到她，并不是惊艳于她绝色的美貌，而是那眸中真挚的情感。
也许，我猜出了她是谁。
也许，当誓言幻灭了，当昔日的美好远去了，可是就算是破碎的浮华，也没有人能够否认她昔日的美丽。
司徒煜离的眼中有片刻的痴迷，不过很快就淡了下来，最后只是纯粹地把它们当成一件艺术品在欣赏。可是我知道，也许对于朱厚祯来说，眼前是他的整个世界。从头到尾，我和朱厚祯谁也走不进谁的心里，谁也不能明白对方，但就这一点而言，我觉得，我是明白他的。
随着“吱呀”一声，内殿的门自动开了。
在内殿的正中央，摆着一口笔直的水晶的棺材。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水晶棺中躺着的女子，正是那画上的佳人，她好像只是睡着了一样，给人的感觉是，你轻轻叫她一声，她马上就会从睡梦中醒来，然后对着你甜甜一笑，不过这也只是想象。乍一看到她，会让你产生一种莫测的虚幻感，好想无数的光影都定格了，时光在这一瞬间就是完美的永恒。
嘘……别说话，这样会吵醒她的。我想，所有见到她的人都会这么做的。
突然。
我听到了内殿中回荡着沉重的呼吸声，不知从哪里发出，就像有什么人躲在暗处，窥视着这一切。不，也许不是人，是恶鬼也不一定？这水晶宫再华美又如何呢，毕竟是在地底下，见不得阳光。
司徒煜离深邃的五官在光影下有些模糊不清，他以手指抵唇，示意我不要说话，我紧张地咽了一口口水，内殿深处还有一个小门，若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我们蹑手蹑脚地走近，沿着楼梯下去，那呼吸声越来越重，就像一头小兽压抑着躲在暗处，蓄势待发。司徒煜离手臂上的肌肉有一刻的紧绷，说时迟那时快，他眼锋一扫，一下子就将门给拉开了。
室内很昏暗、潮湿，不同于外面的华美，实在简陋的不像话，连空气都有些腐烂的霉味。我依稀看到柱子上松松垮垮地绑着一个人（如果可以称之为人的话），他蓬头垢面，形容憔悴，肩骨上的血珠子一滴一滴往外涌，更可怜的是，他的琵琶骨被铁链给钉穿了，正无力地大口呼吸着，好像只吊着最后一口气。散落在他周围的，是发臭发黑的饭菜，连猪狗吃的都不如。
“小六子！”
我的脑袋一片空白，只是身体却虚浮着，跌跌撞撞地跛着脚奔向他。我的鼻尖有浓重的血腥味，脸上伴随着滴落的冰凉，朱厚祯，他怎么可以这样，他怎么可以？！
我将头埋在小六子的颈间，双手搂着他的腰，控制不住地泪如雨下，我真的很伤心，很心疼，可是我哭，也不知道是在哭自己，还是在哭小六子。
我们都是那么可怜，我们都是没有家的人。
小六子却低低地叹了一口气，将头偏过去，似乎在躲闪我，伤口的疼痛让他的表情有些狰狞，他清澈的眼睛却明明白白地告诉我：这里很脏，你快走吧。
“为什么……他要这么残忍？”我嘴里破碎地念着，心仿佛湿了一片，好像只要一用力，就能拧出水来，“我发誓，我们一定会逃出这里，哪怕不惜一切代价，哪怕搭上我这条命！”
我的誓言回响在暗室里却显得那么幼稚可笑，小六子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良久，他用唇语说道：袅袅，别怕。
别怕……我捂着眼睛，肩膀一抽一抽的，小六子他自己都这样了，还叫我不要怕。我不知道说什么，语言若是能够安慰人，我的心此时也不会这样苍白。
“太子妃。”司徒煜离在后面叫了我一声，我这才如梦初醒，如果这一切是梦，该有多好！在我的印象中，小六子从来都是一个人在默默地在吃苦，哪怕身处诺大的兵部尚书府，他可曾过过一天的快活日子？
而这始作俑者，却从小身份尊贵，锦衣玉食，万千宠爱，人和人的命，竟会如此的云泥之别。
……
一路上，司徒煜离并没有问我任何关于小六子的事，他只是默默地扶着我，好像我们彼此达成了一种默契，又好像刚才发生的事情全然没有存在过。
回到最初的地点，仍旧找不到出去的路，我虚软地靠在石头边，神思纷乱。“师傅，”我没话找话说，咳嗽了一声，淡淡道：“谢飘渺是个好姑娘。”
司徒煜离愣了一下，他淡灰色的眼珠愈发沉静，连带着整个人也披上了一层孤冷的面具。“我知道。”他点点头，“我大靳国的太后，自然是天底下最好的女人。”
“如果她不是太后呢，你会想和她在一起吗？”我之所以这样问，是因为早就注意到了谢飘渺看司徒煜离的眼神——那是一种无法掩盖的柔情，不同于上司看下属，而是一个女人对于男人的懵懂情愫。
谢飘渺是明媚的，是敢爱敢恨的，有时候，她的眼神聚焦到了司徒煜离身上，而司徒煜离也碰巧看到了她，两人视线交汇的那一刻，谢飘渺有些慌乱，她却总是装作在看别处，把眼神放空一点，就好像在无声地宣告：我可根本没有看你，别想多了！
两个同样骄傲的人，总是想等待对方先放低姿态吗？多么可笑。
“没有如果，她，永远都是太后。”司徒煜离斩钉截铁地说。
“但是谢飘渺喜欢你啊，师傅，相信我，谢飘渺的心里是有你的，而你，恐怕也早就喜欢上她了吧？”
“太子妃，你……”他似乎十分震惊于我的直白，“切勿胡言乱语。”
“人心都是肉长的，若是有情人不能在一起，那才是真正痛苦的事情，师傅，你为什么不带着飘渺逃出去呢？做你们自己喜欢的事情？”
“太子妃何出此言？那么你又为何不逃？”
我被他的话呛得有些失神，良久才说：“因为我还在等待一个时机。”
“这世上本无万全之策。”司徒煜离深深吸了一口气，“若是不能承担后果，那么能做的就是不要逃——不逃，便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了。帝宫多的是人心叵测、光怪陆离，可是经过了这么多年，却永远维持着表面上的平衡，哪怕这平衡的下面隐藏着令人发指的血腥与脏污，但表面上看，依旧是歌舞升平的，这就够了。”
“师傅的意思是坐以待毙吗？”我冷笑了一声，那可不是我的风格，平衡又怎样？真相，即使被掩盖了，即使是残破不堪的，它依旧是真相。
“不，是粉饰太平，有时候自己骗自己，也不失为一种方法。”
“骗得了一时，却骗不了一世。”我摇了摇头，心想司徒煜离可真是个奇怪的人，他忧郁寡言又难以接近，状似淡漠名利又仿佛看破了一切。我不禁恍惚道：“师傅，那你就不会痛苦吗？”此时的我问出这个问题，也有够奇怪的。
“我不爱，不痛，不懂，因为我的心早已被掏空。”他揶揄一笑，这笑在我看来却像一种挑衅，“太子妃，你信吗？”
我唇角微动，还未来得及说话，只听见外面有人大喝一声，“太子殿下，就是这里！”
紧接着，无数的尘土从上面呼啸而下，迷得我睁不开眼睛，我不住地咳嗽着，抱着脑袋，成龟缩状，只觉得又像在地震，连空气中的尘埃都是那么的清晰可见。
终有一天，每个人都会长埋地底，可我知道，那不是现在。
侍卫们举着的火把让我重新感受到了地上的温度，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只见蝉羽扑向了我的怀抱，她的鼻音很重，眼眶也是红红的，“太子妃，奴婢还以为，还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呢。”
我轻轻地拍着她的头，倒真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刚想站起，却不小心跌坐在了地上，原来我的脚仍是动弹不得。
我的语气有些虚弱，说：“傻丫头，我命硬的很，怎么会死？”
这时，侍卫们自动让开了一条路，我看到朱厚祯笔直地朝我走来，他披着一件紫色的披风，颈口还嵌着纯白的雪狐毛，在夜色中看不清表情。在他的不远处，皇后、太后、苑雅音等人都朝我的方向走来。
好大的阵仗！
眼前越来越模糊，我一擦脸，才发现是泪。在这一刻，我突然觉得他们好遥远、好遥远，仿佛活在另一个高贵世界，那是一个活色生香的世界，那是一个尔虞我诈的世界，那是一个权力与欲望主导一切的世界。我伸出手，好像只要一伸手就能抓住一切……可是，这真的是我想要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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