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这世界缺你不可
有时候，我真的看不懂人心。
一个是连与人说话都会害羞到脸红的老实的小宫女，一个是桃花妆、黛眉雪肤、众人拥簇的皇帝宠妃，如果不是看到了蝉羽，我永远也无法将这两个天壤之别的影子给重叠起来，可是看到蝉羽，不，是戚妙的那一刻，我好像什么都明白了。
她的妆容十分精致，眉眼本就生的好看，这样用心地一打扮起来更是与之前云泥之别了，蝉羽，到底是一个堪称绝色的美人啊。
蝉羽看到了我，只是将目光撇到一边，假装没有看见我，而其他女眷对一个没有封号的“娘娘”更是不屑一顾。
“戚妙！”我远远地唤她的名字，“能过来和我聊聊天吗？”
“大胆，戚姐姐的芳名也是你配叫的吗？”她身旁的另一个女眷一副趾高气昂的神情，连脸上的寸寸肌肉都像在说：“真是瞧不起你！”
“邓婕妤此言差矣，难道名字起了不是让人叫的吗？”我叉着腰，她怎么瞪我的我就怎么瞪回去。
蝉羽红唇微抿，端的一副绝色容颜，梅花飘落，她穿的极素淡，一袭月白色长裙，披着淡蓝色的狐裘，高贵而典雅，她缓缓地朝我走来，我仿佛听到了她脚下梅花瓣簌簌作响的声音。
“参见太皇太后。”
蝉羽带头半蹲着行了个礼，其他女眷才发现谢飘渺也在这里，都或多或少的有些慌乱，赶忙行礼。
“起来吧。”谢飘渺对着蝉羽虚扶了一把，她对着我使了个眼色，仿佛也认出了蝉羽。
然而。
蝉羽自始至终都没有看我一眼。
“戚妃，魏娘娘想与你说话，先让一干女眷分开去御花园赏梅吧。”谢飘渺因为身份的缘故，她说的话别人不敢不听，也许权力的美妙之处就在此，别人怕你、敬你、不敢侵犯你，但是……却不敢爱你。
女眷们诺诺地答应了一声，四散开来了。谢飘渺将此处留给了我和蝉羽，说有些乏了，便随侍奉在侧的宫女们回宫了。
梅花零落，恍若初冬的袅袅晴丝，绽开了一地芳华。
蝉羽见我久久不说话，只是淡淡道：“戚妙从未见过娘娘，更加没有什么过节，不知娘娘找戚妙何事？”
我一愣，随即不动于心，也用同样的语气说：“都说‘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戚妃倒是记性真差，不过数月就忘了我这个故人。”
……也忘了唐僧师兄。
“娘娘在说什么，戚妙听不懂，若是无事，戚妙便先行告退了，陛下还在万象殿等戚妙泡的雪梅茶水呢。这些天，陛下总要戚妙侍奉在侧，还说不见戚妙便睡不着觉呢。”她迷蒙的眼眸一闪，平添了几分媚色，有种烟视媚行的感觉。
我说：“戚妃的美貌，倒让我想起了四百年前的那位倾国佳人姒沅，不知道若是姒沅在世，与你相比如何呢？”
“不过是祸国的妖妃罢了，何足挂齿？”她的语气透着一丝不自然，眼睫轻轻颤动了一下，连她自己都没发现。
“真的吗？我还是第一次听人这样说自己的祖先呢，若是你的祖先泉下有知，会不会气的从坟里跳起来呢？”
这轻飘飘的语气让蝉羽的眉睫一凛，迷蒙的美眸迸发出一丝寒色，这时，一瓣红梅落在了她的发鬓上，顾盼生姿。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就是姒族的后人，蝉羽，承认吧。”
“姒族早已族灭，戚妙承不承认又有何分别，从现在起，蝉羽已经死了，站在你面前的，是高芷国的戚妙。”她的语气有些激动，脸颊都绽开了嫣红的色泽。
其实，当我第一次见到蝉羽的时候，就觉得她的眼睛很漂亮，没有别的，可是后来，有次我无意间看到了蝉羽背上的一块印记，她向我解释这只是胎记而已，可这印记是一只栩栩如生的九尾狐狸，谁的胎记会长成这样呢？
我心下存疑，联想到四百年前，姒族的图腾，就是九尾狐狸，而这图腾极少人见过，我之前也是听人说起，没想到竟是这样。
“好，蝉羽已经死了，可是戚妙，是高芷国的人吧。”我觉得有些愤怒，被最亲的人蒙在鼓里的感觉真的很难受，“从头到尾，你就是高芷国派来的奸细，是未忧君的人，对不对？”
一片沉默。
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她似乎已经对这个问题失去了耐心。
我缓缓地伸出手，“如果是的话，把我送给你的香囊……还给我。”
蝉羽点头，几乎是毫无留恋地从腰间扯下香囊，手一松，那香囊便直直地落在了地上，溅起数片梅花瓣。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可不是现在。”
她只落下了这一句话，便转身离去了，留给我一个陌生的、遗世而独立的背影。
***
我缓缓地蹲了下去，抓起了那个香囊，这是我第一次女红的作品，香囊上绣着一个歪歪扭扭的美人，用朱厚祯的话来说，这不是美人，只是一个胖冬瓜。
朱厚祯的嘴太欠了，这我一直都知道，碰巧被蝉羽给看见了，她细细地观赏着这香囊，手指摩挲着，还出口称赞道：“这图案倒不像一个美人，而是两位美人，你看，一坐一立，虽然抽象了一点，想法却是与众不同的。”
“真的有那么好吗？”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
“当然，就像奴婢永远也不会离开太子妃一样。”她清澈的目光给我带来了阵阵的温暖，我将香囊塞给她，道：“好，那你以后就是我的朋友了，谁都不能欺负你！”
往日的誓言历历在目，罢了，也许只是一句戏言吧。
不相信任何人，便不会受到伤害，不喜欢任何人，便不会有软肋。
可是，这样的人生，又有什么意思呢？
“你怎么哭了？”再抬头时，小六子就蹲在我的面前，他伸出长着薄茧的手指，用心地擦拭着我的眼泪，我本来告诉自己只能哭一小会儿，就一小会儿的，可是他一来，奇怪，那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怎么都停不下来。
他从袖中拿出一块手帕，颀长的身躯蹲在我面前，有些笨拙，他轻轻地擦着我的眼泪，一点也没有不耐烦，他说：“别哭了，你的眼泪很值钱的，一滴泪比一两银子还值钱。”
我垂下眼眸，他挠了挠后脑勺，喃喃道：“不好笑吗？”
“拜托，这是什么鬼笑话？”我拍了他一拳。
他很夸张地做吃痛状，把我的脸掰着正对他，突然，两只眼珠向中间一聚，做了个斗鸡眼，还很夸张地吐舌头。
“丑死了，这鬼脸做的丑死了！”我站起身来，却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他盯着我的脸，“你这算什么？又哭又笑，狗子撒尿！”
“你竟然骂我是狗？”我装作气呼呼地瞪着他，作势就又要给他一拳，他慌忙躲开，护着头，嘴里还大喊道：“女侠饶命，女侠饶命阿！”
我突然就站住了，脚步怎么都迈不开，想笑，却耷拉下了脑袋，只是一根一根地收紧了手指，“小六子，你知道吗？蝉羽……她是个大骗子。”
小六子远远地叹息了一声，大步流星地走过来，一把搂过我，轻声道：“我知道。”
“我好不容易这样相信一个人了，她却在得到我的信任后，狠狠地捅了我一刀。”
“哪有那么严重？”他拍了拍我的肩，“有时候，你看到的并不一定是真实的，凡事，都要相信自己的心。再说，你不能因为一个人欺骗了你，就否认这世界上没有好人了，那对那些没有被你看到的好人，岂不是不公平？”
“他们怎么会理会我的感受？我只是一个轻如鸿毛的存在罢了。”
“不，”他用手指抵住我的唇，“如果你自己都不相信自己很重要的话，又有谁会在乎你呢？人，在何种情况下都不能自轻自贱。那些欺骗你的人，他们会愧疚的，所以我们要做的，就是宽容而已。”
我点点头，也许我一辈子都做不到像小六子那么宽容吧，可是，我会尽量去做。
“还有，”他喃喃道，“你很重要，这世界缺了你就不能转了，日月星辰都乱套了。”
“什么世界？”我全当他在逗我开心，也没有细想。
“我的世界……”他嘴唇轻动，抿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
我一愣，这算情话吗？
甜蜜的情话。
小六子突然凑近了我，鼻息相闻，我注视着他的眼睛，心都像被江南的春水给融化了，不自觉地闭上眼睛，等待着那一个……吻，可以这么说吧，亲吻。
突然，小六子的身形有些僵硬，抱着我的力气更大了一些，“别回头。”他在我耳边轻声说，我知道有事情不对，眯着眼睛向后一瞟，却看到一抹明黄色的衣袂气呼呼地离去。
“不管他了，就这样任性一回吧。”
这样想着，却怎么也没想到，这会是我在帝宫中最后一眼看到的“朱厚祯”的形象。
……一个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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