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我好想你
初雪微霁，还未入夜，清冷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气息，我正捧着一本《古今杂谈》看得起劲，春榕的声音就先人一步传来了。
“小姐！小姐不好了！”
她提着赭红色的裙角，脚步急促，几乎是硬生生地撞进了门内，上气不接下气道：“老爷……被殿下抓住了！”
“哪个老爷？”我放下了书，仔细地听着。
“就是小姐的爹啊，我大靳国的前兵部尚书魏莱。”春榕红着脸说。
其实，魏莱只是我名义上的爹爹，我与他并不亲近，可是他之前不是退隐了吗？又怎么会出现在战场上呢？
春榕像是看出了我的疑惑，“小姐，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老爷虽然退隐了，可是他只是借退隐之名帮助司徒煜离在民间搜集粮草罢了，现在前方战事吃紧，沛国公便派老爷上战场指挥调度了。”
“于是乎，好巧不巧，战败了，就像过街的老鼠一样被殿下抓住了？”
春榕挠了挠脑袋，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小姐，老爷毕竟是您的爹啊，虽然不是亲生的，这么多年的情分可是不能磨灭的啊！”
我问道：“殿下呢，他回来了吗？”
“殿下刚回来，正和军师将领们在主营议事呢。”
“走，去瞧瞧吧。”
我和春榕沿着一条小路来到军营，风有些大，数次都把我狐裘的裘帽给刮下来了，靴子踩着雪，发出簌簌的声音，像母亲的低喃，在雪光的照应下，倒也不算太黑。
“小姐，我觉得你不必理会蝉羽的那些话的，”春榕捏了捏手指，声音在夜色中格外清晰，“我这个局外人都看得出来，殿下是真心喜欢小姐的。”
“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也不害臊！”我瞪了她一下。
“春榕说的是真心话，小姐千万不要因此不开心啊，不然殿下也会不开心的。”不一会而就来到了主营前，春榕弱弱地瞄了我一眼，“小姐……”
“嘘！”我将手指放在唇前，低声说：“等他们议完再说吧。”
薄薄的幔帘随风摆动，透露出些许模糊的影子，朱厚祯穿着一身银色的铠甲，居于主座之上，蝉羽着黑色劲装侍奉在侧，座下是数位股肱良将，柳无为立在中央，拿着一把羽扇正对着桌子上的地图高谈阔论，眉飞色舞，唐归彦仍是一袭青衣，表情是少有的冷峻严酷，刚毅沉着。
而朱厚祯却适时地走了下来，指着地图的某处与柳无为唇枪舌战，仿佛这一刹那，便迸发出了万千火花，这一刹那，便是指点江山，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我突然很想进去，脚步却不听使唤地顿住了，那个世界，真的留有我的位置吗？我怔怔地望着朱厚祯，他清瘦了一些，可是精神却很好，虽是数步的距离，我们之间却仿佛隔了千山万水，庭院深深，俨然已经是两个世界，这一刻，我真的很想为他做点什么。
倏忽间，他好像长大了，离我越来越远，而我还是原来的那一个苑斯音，停留在原地，什么都不懂，我觉得，自己好像被丢在了后面。
终于，远方的号角吹响了，议事结束，将领们朝朱厚祯抱拳一礼，依次走了出来，看到我时，他们似乎有些惊讶，却都闭口不言，柳无为淡淡地朝我点了一下头，便也离去了。只有唐僧师兄，他向我打了个招呼，还寒暄了几句。
最后，是朱厚祯和蝉羽一起走出来的。
他看到我站在那里，眼中蓦地升起一丝喜悦，像寥远的流星，于是快步地朝我走来，抓住我的手，突然低头看了一下，似乎觉得不快，眉头微微皱起，道：“怎么会这么冰凉？”
“小姐都杵在这里快半个时辰了。”春榕不高兴地嘟哝道。
“你来了，怎么不派春榕进去通报我一声？”他仍是握着我的手，包在他自己的手掌内摩挲，“这样不注意自己身体，要是生病了，小心我让郑大夫灌你喝最苦的药，看你还敢不敢乱来。”
“主上，夜深了，该回营帐休息了。”蝉羽微低着脑袋提醒道，敛去了所有的表情。
“不急，你先去休息吧。”
蝉羽点了点头，眼神有些复杂，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像一团黑色的雾。
“春榕也乏了，也想回去休息了！”春榕朝我眨了眨眼睛，我会心一笑，推了她一把，说：“快去吧。”
看她走远了，朱厚祯刮了一下我的鼻子，“说吧，有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来找你了吗？”我牵起了他的手，对着他的耳朵，一个字一个字地大声说：“我、好、想、你！”
他捂着耳朵，有些又好气又好笑：“怎么还是像个小孩子似的？”
“走！”
“去哪儿？”
“带你去一个好地方！”我拉着他，蹦蹦跳跳地向前方跑去，笑得格外开怀，好像所有烦恼都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湖畔边挂着一轮大大的、淡黄色的月亮，像从水底升起一般，梨白的雪花突然飘落了下来，像一场梦境。
我点燃了一团篝火，柴火噼啪作响，氤氲着一簇红色的火苗，渐渐地，向四周升起了一团明亮的火光。趁他不注意，我从雪地里抓起一团雪球就向他身上砸去，他吃惊地看着我，嘴角升起一抹狡黠的笑容，转守为攻，也抓起了一团更大的雪球……
我们笑着、闹着，流连忘返，像两个未经世事的孩子，从不知道沧桑为何物。
过了许久，我有些困了，懒懒地缩在他的怀里，朱厚祯将他的脸颊紧贴着我，不留一丝缝隙，又将身上的狐裘拢得更紧了，有些暧昧地说：“接下来，我们做什么？”
望着他光滑的下颚，我攀上了他的脖子，无比认真地说：“我想亲你一口，可以吗？”
他的耳根处有些潮红，故作正经地说：“不可以。”
“为什么？”我挪了挪身子，又是无比认真地望着他。
“因为这种事情，应该由男人来做。”他将我的头发拨到后面，我轻轻地呼了一口气，将脸埋在了他的胸前，“好想和你一起看明日的太阳升起啊。”
“不只是明日，还有往后许许多多的日子。”他清淡的气息让我的全身都不自觉地放松了，眼睛慢慢地闭上，只觉得好舒服。
纷飞的冰雪，温暖的火光，清澈的月色……
还有我，和一个他。
***
次日。
湿冷的牢房中溢满了一种腐朽的霉味，我跟在士兵的后面，低着头缓缓地在甬道中行走，不时耳边还出现了老鼠的吱吱声，连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就是这里了，主上吩咐，一个时辰之后来接姑娘回去。”士兵打开牢门后，向我施了一礼，便离开了。
魏莱的手脚被锁在铁链子上，他头发蓬乱，歪在茅草地上，似乎奄奄一息。
“爹爹，吃点东西吧。”我将食盒打开，又甄了一杯酒，轻轻地放在案上。
他的眼睛微微张开了一条缝，缓慢地爬了起来，仰头便将酒喝了，“别叫我爹，我不是你的亲爹。”
“我知道，我也不叫魏袅袅，不是吗？”
“是啊，你们赢了，可是我却不承认我输了。”他向后一仰，又歪在墙角，哪里还有原来的半点姿态？他喉咙嘶哑地说：“不过就是一死嘛，去跟朱厚祯说，最好给我来个痛快，若是以后我出去了，必要将今日之辱十倍奉还。”
“你个罪臣还有理了？”我将食盒挪到了我这一边，又抓起筷子，猛地吃了好几口饭，又啃了一口鸡腿，“早知道就算胖死我也不给你吃了!”
他像看怪物一样地看着我的举动，嘴里喃喃道：“臭丫头。”
“可是我就不懂了，沛国公许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能豁出性命替他办事？”我好不容易将嘴里的饭菜咽下，擦了擦嘴角道。
“沛国公他老人家于我有恩，若没有他老人家，我魏莱早就是荒野里的一条冤魂了。”
“原来如此。”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突然叹了口气，“你们只知道怎么夺~权，却不知道权力到手之后该怎么用。忠君、爱国、知廉耻、讲信义，这样才能称作一个真正的人，不然与猪狗何异？你这辈子都被仇恨蒙蔽了眼睛，我真替你感到可怜！”
“你……”他瞳孔张大，像见了鬼一样地看着我。
我继续说：“权力若不用到正途，回归百姓，忠于国家社稷，只不过是肮脏的裹脚布罢了，如果你心中真的有那么一点点是非观和对无辜百姓的怜悯之心，就不会落到现在这个下场！”
“那你们呢？别说这么冠冕堂皇的话，你敢说朱厚祯夺~权不是为了他的私欲？你和他在一起又何尝不是为了日后的锦绣荣华？”魏莱嗤笑道，表情要多不屑有多不屑。
“欲带王冠，必承其重。我不敢说自己是多么清白，但是最起码我能保证，自己得到权力之后能够看清这肩上的责任，就算拼了命，我也会坚持自己要守护的东西。”
魏莱轻蔑一笑，强撑着坐了起来，“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他日史书工笔，只会记录下那些夺~权成功的人，他们的罪行会被掩埋，历史只是胜利者的历史！权力的泡沫，总会湮没住那些真正肮脏、虚伪的东西，让粉饰的太平流传于世，这，是真理。”
我一拍小案，“真理你个大头鬼！你到街上溜一圈就会知道，现在饿殍遍野，百姓只是为了一口饭吃而奔波。反观历史，丧权辱国者有之，欺上瞒下者有之，鱼肉百姓者有之，这些人活着得到了一切却失去了自己的良心，他们会被钉到历史的耻辱柱上，这有何羡慕的？即使历史能够粉饰太平，他们却永远也过不了自己良心的那一关。我只愿这辈子无愧天地，无愧父母，无愧国家，则此生足矣！”
魏莱连拍了三下手掌，“虽为女儿身，却有些男儿也不能及的气魄，不错。”
“大人谬赞了，话已至此，再多说就无益了。”我朝他敛衽一礼，便要离去。
“就算朱厚祯最后夺到了帝位，你，真的以为自己能够和他在一起吗？”魏莱的眼中像是生出了一条殷红的毒蛇，他冷冷道：“痴心妄想！”
我手上的动作一顿，见我不理他，魏莱又说：“在我被抓之前便放出了消息，现在朱厚祯的部下们都知道了，你，是沛国公的孙女，是敌方的阵营，现在，马上，你就要被他们给赶出去了！苑斯音，你的下场，绝对不会比我好多少！”
他凄厉的笑声像成群的乌鸦划过天际，回荡在整个牢狱内，久久没有散去。
(https://www.23hh.com/book/79/79376/4151581.html)
1秒记住爱尚小说网：www.23hh.com。手机版阅读网址：m.23hh.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