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为了他放弃一切,你能吗?
漳州雨水充足，本是农耕的好地方，可是战火绵延，所以农耕也被搁置下来了。我在城南圈了一处荒地，带领着军营里的老弱妇孺们个个发挥所长，每天与当地的百姓们同吃同住，披星戴月，早出晚归，甚至还学会了以前最讨厌的做菜。春榕有时候就说：“小姐，你何必糟蹋自己受这种苦呢？”
我只是笑着摇了摇头，大家都在为那个共同的目标而努力，我又怎么能懈怠呢？在这里，起码我是一个有价值的人。
可是雨水多也有多的坏处，荒村爆发了前所未有的鼠疫，与我相熟的麻婶一家都染上了疾病，我很是忧心，从医书上找了许多治疗之法，每天都呆在村里为百姓们治病。
这一天是少见的晴朗天气，流云疏淡，雁雀南飞，我在村口的老槐树下晒太阳，差点就要睡着了。
春榕昨天跟我讲了个故事，我觉得甚是有趣：侯府的一位翩翩佳公子总是在一棵千年的槐树下休憩，而这槐树久而久之地也动了凡心，最终经历修炼化作了一个貌美的姑娘，可这槐树精知道自己是妖精，并不敢靠近公子，只是每天在公子的必经之路上等待，哪怕公子能望她一眼也是好的，三年过去了，槐树精却等来了公子要成亲的消息，如遭雷劈，心灰意懒之下，竟退了人形，重新变成了原来槐树的模样。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
直到一位青衣文人每天都来这槐树底下乘凉，槐树精有些疑惑，便问这书生是干什么的，谁曾想到，书生竟是这样回答的：“我本是你身旁的一颗石头，看到你修炼成人形了便也跟着加紧修炼，可你如今却退了人形，我就思忖着，该怎样做回原来的石头。”
这故事听起来有些讽刺，你爱我，我却爱他，像陷入了一个死结，最终我们都没有得到所爱。不过呢，爱情若是能说清楚，也就不叫爱情了吧。
阳光正好，却突然飘过来了一个影子，将我面前的阳光挡住了大半，我睡眼蒙眬地睁开眼睛，却听到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敢问姑娘，去往漳州的路该怎么走呢？”
只见来人披着一袭蓑衣蓑帽，身姿颀长，看不清面相，很是神秘的样子，我的眼角儿只瞟见一痕淡青色的衣袂，像一面被风吹皱的旗子。
“这里就是漳州啊。”我打了个哈欠，有些困倦地说。
“那敢问姑娘，是否认得一位叫魏袅袅的姑娘呢？”
我眯着眼睛，上下打量着他，魏袅袅，可不就是我吗？见我满腹狐疑的样子，那人只是淡淡一笑，便摘下了蓑帽。
他的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圈光晕，还是原来那般柔和的眉眼，可是眼底深处却多了一分坚韧，连脸颊的轮廓都变得分明起来。
他弯腰朝我施了一礼，温和的嗓音令人如沐春风，“小袅师妹，多日不见，近来可好？”
我惊讶地从地上弹了起来，“唐僧师兄，你怎么来了？”
唐归彦揶揄一笑，“怎么，不欢迎在下吗？”
“非也非也！”我哈哈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只是你这‘惊喜’来得太突然，我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罢了。”
后来我才知道，唐僧师兄还带回了一个人——那是我应该相见却又有些不想见的人。
“蝉羽，拜见主上！”
我看见蝉羽穿着一件素雅的月白衣衫，身姿楚楚，她缓缓地跪倒在朱厚祯的脚边，朱厚祯将她扶起，道：“你受苦了。”
“蝉羽不苦，只要能帮助主上，蝉羽万死不辞！”
她的眼神像是迷途的飞鸟终于找到了让其栖息的港湾，那是一种由心底散发出来的忠诚与敬意。
***
来到漳州已有两个多月，我怔怔地坐在别院内，听着雨打芭蕉的声音，神思却早就飞到了窗户外面。
“小姐，你今天怎么又吃这么一点啊？都瘦了！”春榕将饭碗推向我，哭丧着脸跟我说。
我摇了摇头，瞥过目光，懒懒道：“没胃口。”
“姑娘是没胃口，还是不想见到蝉羽？”蝉羽推门而入，温婉的眉眼秀丽脱俗，我说：“什么风把你给吹过来了？”
“想来主上还没有告诉姑娘吧，蝉羽一直都是他这边的人，从来都是，在我第一次见到姑娘的时候，便知道了姑娘的身份。”
“哦？还有这种事？”我捧起了茶盏，抿了一口茶道：“别告诉我，你在十二年前就认识他了。”
“不知主上是否和姑娘提过，他被一位浣衣女所救的事？那位浣衣女，就是蝉羽。”
我手中的茶杯一滑，差点坠到地上，看她认真的神色，又不像在说谎。
蝉羽缓缓地走近我，眉睫轻颤，像是陷入了回忆，兀自说道：“蝉羽虽是姒族后人，却自小与祖母生活在渭水河畔。那个时候，他还是一个朝不保夕的落难皇子，我在渭水河边捡到了昏迷的他，便带到草屋中帮他疗伤，当时我就在想，这个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好看的少年？那一段时光，是蝉羽人生中最快乐的日子，唯一的心愿便是以后能永远地陪伴在他的身边，若是那样，该有多好啊，可是，无论我怎么努力，他的心思却不在我这里。”
“你到底想说什么？”我眉头轻蹙，只见蝉羽转过头来幽幽地望着我，启唇道：“我一直都在想，那个姑娘到底长得什么样子，值得他那样牵肠挂肚？后来，他跟我说他已经打听到了姑娘的下落，要去陪伴在她的身边，说实话，我从没有过那样的伤心，却又无可奈何，直到他为了那姑娘自毁容貌，我才发现，原来在他的心中，那姑娘竟然如此重要，重要到让他放弃一切，甚至不惜毁掉自己俊雅的容颜？”
“所以你说自己是苏州人，有个赌鬼父亲和病弱母亲的事，都是诳人的了？”我将茶盏放在桌上，有些气闷地不悦道。
“为什么要说真话呢？这世上，我只要对他一人说真话就够了。”蝉羽似乎觉得很是理所当然。
“那么唐僧师兄呢？他在你心中又算什么？”
“蝉羽与唐大人不过是兄妹之情罢了，那时我为了找到主上，便扮作孤女来到金陵，没想到在路上遭歹人为难，其实这个把歹人都是些三脚猫的功夫，蝉羽一人便足以对付了，不过唐大人却以为我只是一介弱女子，好心出手相救，更没想到的是，我竟通过他而遇见了你，也算是奇缘吧。”蝉羽顿了一下，又说：“虽是多年未见，可是我在人群中却一眼就认出了他，那时的他，容貌尽毁，可是那双眼睛，却是怎么都不会改变的，只是在他的身边，已经多了一个你。”
“所以呢？”我试探着问道：“那么中间的十二年，你便一直呆在高芷国了？”
蝉羽理了理额角的鬓发，“不错，蝉羽总想着，即使不能做主上最爱的人，也要做对他最有用的人。于是，我便去到高芷国潜伏下来，被未忧君收作婢子，最后竟误打误撞地派我来到靳国当细作。可是蝉羽的心里清楚，即使我的身份再多，此生也只是为一人尽忠而已。后来我在未忧君和你的帮助下离开帝宫，便先去了一趟南疆，唐大人是个好人，当我把一切原因缓缓道来时，他想也没想便答应了我要助主上一臂之力，再后来，未忧君便把我扮作高芷国的美人送给了那个傀儡，所以，我便顺理成章地成了戚妃。”
“如此说来，是你胁迫那个傀儡写的诏书了？”
“我只是给他指了一条明路，我们各取所需罢了。最起码，听我的话，他还能保住一条贱命。”蝉羽的声音突然有些低沉，她缓缓地握住了拳头，白皙的面容恍若透明，“你可知道，那日，我看到主上被那傀儡踩在脚底，心里有多么疼？其实他本不必受这般苦楚的，可是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了你，他心甘情愿，”蝉羽突然低下了脑袋，一点一点地凑近我，“苑斯音，有时候，我真的很嫉妒你，凭什么你能得到他的爱，而我却不行？在雨中，看着你和那傀儡离去的身影，我也曾问他：‘值得吗？她都把你给忘记了。’而他却只回了我八个字：‘忠于所爱，无怨无悔。’”
我的心里像被银锤给重重地敲了一下，耳膜嗡嗡作响。朱厚祯之于蝉羽，就像槐树之于石头，槐树永远也不会知道，曾经有一个石头那么爱她。我缓缓地站起来，支着桌子，有些颤抖地说：“你为什么要这样帮助朱厚祯？”
“还不明白吗？”蝉羽的嘴角绽开了一抹笑靥，如午夜幽兰，“说到底，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他爱你，可以为你牺牲一切，同样的，我爱他，我也可以为他牺牲一切！”她的笑容突然凝固在脸上，末了，一字一句道：“你以为，这个世界上只有你一个人喜欢他吗？”
“……？”
“对，我爱他，为了他，让我放弃什么都无所谓，”她的目光突然死死锁住我，像寒冷的冰刀，“可是苑斯音，你能吗？”
为了他放弃一切，你能做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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