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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姑苏沈宅


  早春二月这天,姑苏郊外的薄暮下,细雨初停,翠色阴阴,抬眼可见水流轻寒,燕鸣新啭。那些柳意新萌,花开半蕊,比起□□喧妍的烟花三月,更有着琵琶半遮面,海棠初卷帘的意蕴。

  刚从寒山寺进香回来的陆晓棠,虽是木然坐在轿中,但直觉告诉她沈宅已近,忍不住掀帘凝望。眼前的沈宅,是雪墙青瓦的一片宏阔宅院,飞檐俊壁,丹阁香树,看上去仿佛海棠依旧,春风如故。眼眸转处,西墙下几株红梅宛如佳人倚墙,正破蕊噙香,婷婷欲语;不远处的墙角有一片修竹,几畦春韭,正有笋尖钻泥,韭芽抽翠,一片生机勃勃。

  偌大沈宅,像是笼在淡淡雾气中的海市蜃楼,静谧清灵,若虚若实,合眸时,一阵游离的缥缈感倏地漫过陆晓棠心扉。

  沈宅围墙外的这一切,在陆晓棠看来,还是那么美,只是美得寂寞无主,美得寒凉萧索,生机里簇拥的,不是□□希望,而是衰亡厄运。斯景越是美丽,陆晓棠的心里越是悲苦。

  此时的沈家,已然陷入厄运驱杀,却根本无能为力,只等京城庙堂里那把高悬的利剑,被遥远的帝王手一挥而下,一切曾经周而复始,长久存在的生活,便会化为乌有。这个百年,甚或是千年的沈氏名门,便会在骨肉离散中倾覆坍塌。

  沈家所有人都在凄惶寥落里熬着日子,等着转圜无望的尘埃落定,绝望、不甘、无奈,早已攫紧这座深宅内的上下老小。

  这片熟悉无比的早春秀色,年年如约,岁岁堪赏,此刻依旧在烟雨迷蒙中绽放着。对于不能继续拥有的世界,再美,也是提前消逝的明日黄花,何必再去触动心怀。陆晓棠缓缓放下轿帘,黯然回宅。

  沈家祖宅建在雪塘堰南北贯流的礼河旁,典型的明时园林风格。与一般的苏州民居临水而建不同,沈家的整座宅院近水而不临水,与静静流淌的礼河融合得又是十分自然,临河望去,粉墙黛瓦,重檐飞翘,古朴厚重间透出经年积聚的一股超然气韵,大家风范。

  沈宅的重檐门楼,以青砖雕砌,高峻凛然,朴素清雅,砖刻横额“耕读修本”四字,阶下两侧种植桂树和海棠。进入宅院内部,五落六进的大格局,布局考究,错落有致。木梁结构的屋宇高大敞亮,回环大气,一应简单素雅的色调和造型,静逸,沉稳,透着昔年的从容不迫,氤氲着旧日的书香墨韵。

  丈夫沈松言和弟弟陆曦白都不在家里。桌上放着丈夫留的信笺,说是急到金陵江宁府去打探新传来的消息,和曦白乘船同去,尽早返回。三个月来,沈松言和陆曦白不时往返奔走于江宁府和苏州府之间,只差北上京城了,虽然明知徒然,还是不愿眼睁睁坐以待毙,宁肯这样一次次水陆不辞,舟车前往。

  陆晓棠知道,大家都害怕那种死寂般的等待,不想承受束手无策的不甘。就像她自己明知无力回天,也还是一趟趟前去拜求菩萨,权算是不甘束手的最后一点努力。

  入夜天晴,初春的月亮出来了。

  今天是二月十五,春天的第一个月圆之夜。

  陆晓棠坐在妆台前已经好一会儿了,容色素淡,钗环尽除,只有愁云仍在眉间,此刻亦无心照看镜中自己的姣好容颜,便把目光投在雕花紫窗外的一轮明月上。

  初春的第一次月圆,清寒犹在,皎皎照床,果真是“明月不知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只是这恨与苦,对于沈家来说,又怎是一个知与不知间的漫漫承受。

  整整一个冬天了,刀俎之上的鱼肉,又能做什么呢?曾经一向遇事笃定淡然的陆晓棠,此刻不禁哀叹自己,除了这些无用的忧思焦虑,唯一能做的,也只是一次次寺庙进香,虔心求佛了。

  想着寒山寺香雾缭绕中的佛前长跪,心里仿佛微微得了一丝安慰,便又合手把那祷愿的话,向着窗外圆月默念一遍,才牵衣上床,疲倦不已的身心,期待多日失眠后的一次入睡。

  丫鬟鹿儿捧着几枝含苞半放的红梅走进来,试探着问,要不要□□瓶里。陆晓棠呆呆盯着那束红梅好一阵,方点点头。檀木案几上的青花瓷瓶里,顿时漫起了暗香浮动的一盏生机。

  陆晓棠这才发觉,屋子里已经好久没有这样的生机了,而昔年的她,是最爱用花草枝叶装点屋子的,四时不辍,尽日为伴,特别是冬春两季的梅姿香语,是她从不放过的赏心乐事。

  然而这个丁酉年的冬天,沈宅内外,梅花照旧开开落落,她却熟视无睹了整个冬季。现在又到春梅盛放时节,也许,这是此生最后可领的江南梅韵了。

  玉壶光转,清辉透幕,半开的梅朵,在深夜里散出幽香缕缕不绝。跟着这缕梅香,陆晓棠恍恍惚惚悠荡到一处群山起伏,岭壑连绵的所在。但见月圆中天,银光普照,上仰一片远空苍阔,有云丝轻缠,下俯一带峡谷深长,闻潭瀑声声,一时不知人间天上,身处何方,疑惑道:“这是哪里的山水?倒不像是自家江南的风格境界。”

  环顾间已经落在一处起伏平缓的山谷坡地,陆晓棠正踟蹰着去向,忽听有人声对答由远而近,眨眼间两个峨冠素衣男子已经并肩而至。看衣帽装扮乃一儒一武,儒者背负一支长笔,笔毫悠然拂风,身经之处,兀自显出文姿秀骨。武者斜佩一柄长剑,锋芒虽敛,却有一股剑气隐流似水,淡淡随逸。

  二者皆着淡青色冠帽长衫,行动处自带两股游弋青风。但听剑者朗笑道:“你我可算是帮人帮到底了,但愿这皇帝小儿能慧心识相,不负你我舍却逍遥的这一番辛苦奔忙!”

  儒者笑接道:“岂止是舍却逍遥,还要红尘苦海轮回一趟,诸多烦恼又要重尝一回了。”剑者亦应道:“这些日子人间世事更迭,并没有值得你我亲自奔波的人事,才清闲了这许久,此行可是积德解难与畅行人间一举两得,也算快活!”儒者笑道:“不错,且看那皇帝小儿如何行事。”

  陆晓棠听这二人口口声声“皇帝小儿”,暗道,这二人仙风道骨,似乎大有来头,自己何不趁此问问大伯狱案一事?京城遥遥,消息渺渺,这可算是个打听的机会。于是不顾行迹,紧紧跟了去。

  但见二人一径并肩疾走,快如凌波微步,倏忽间,长谷已尽,眼前是一座高崖,一块硕厚巨石横卧在崖底侧坡,上刻朱红篆字“青黎山红瑙崖”,旁边有副小字对联,上道是:

  万古山海沧桑路一夕恩怨造化心

  巨石左首,有片不大的林木,大约七八棵的样子,在月色下格外秀挺,尽管树形与沈宅的诸棵老梅相去有异,且此刻枝干寂寂,尚无花开,但凭着对花木草树天生敏锐的悟察力,陆晓棠还是认出,这是一片梅林。

  “或许,这就是父亲说起过的野梅树了”,陆晓棠暗暗辨认道。

  此时儒剑二人对目颔首,一齐仰面向崖上望去。但见青天明月下的崖巅,隐约有丝丝缕缕之缥缈气息,似在氤氲弥散,虽细若游丝,陆晓棠还是嗅到了一股熟悉又陌生的清凉暗香。

  那二人齐笑:“果然不虚此行,亦不负这月满中天。”

  又听剑者问道:“正是时机。你我在此旁观,还是登顶相助?”

  儒者团袖负手,笑道:“不劳你我假手,此树修持已久,前缘深广,且天生一脉不泯凡心,三年前已经应时先出,今日你我只消点化一二缘果,这场宿世公案就可离山出海了。”

  剑者抚掌应道:“极好。”儒者笑答道:“稍后便可絮语一番,也正好解开武兄一路上种种追问,省得你枉入红尘不知缘起,哈哈哈!”

  笑音落处,两股青风已盘旋而上,矫若双龙戏海,飘然落在崖顶一块赭红岩石旁。陆晓棠只觉身子一轻,赫然随风直上,径自落抵岩石另一侧。

  崖顶长宽大约二三十丈,除了身前巨大的赭红岩石,一些山间杂木零星散布,并无更多它物,显得甚是空阔。陆晓棠渐渐静定下来,闻得那味奇香也越发切近,其幽雅清绝,竟是自己从未品过的,不由凝神寻去。

  只见五六丈开外的崖边绝壁,一株虬枝苍劲、风骨奇崛的梅树,默然立于月下,那一缕奇幽清香,正是从迎月初开的白色梅瓣里随夜风散来。

  剑儒二人望望梅树,便依着巨岩席地坐下,乘着崖巅长风,竟自高谈阔论起来。先是说些历朝历代功名利禄,升沉荣辱之事,继而夹杂一些哀乐情仇,痴男怨女之叹,无非相对唏嘘,或又概括物情之外。及至说到一段“山海渊源”,便字斟句酌详尽起来。

  陆晓棠本欲出来见礼,求问自家当前忧患之事,此刻看那二人倒像是全然不知有人在侧,一心谈古论今,不便打断,一时也好奇心起,心道:“不如先听他们说个什么渊源,再做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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