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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苌楚门


  闻君千里至,春酒复鸣琴。

  水冷多浇剑,月明不捣砧。

  青山翻朔气,红树下秋霖。

  苌楚萧条野,杨枝又几寻。

  ——这才是那首诗的全篇。

  “先前恐费了大人许多猜疑,对方疑心太重前后绕了太多弯子,我也颇费了些功夫……如今我且直言——苌楚门是一个杀手组织。”天香声线渐沉,仿佛一颗一颗凝结的水滴,“不问善恶,只求钱财。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祁云归心下凛然而惊,微微握拳,眸色转深:“圣上最忌民间私营害人敛财之事,先前四海平定之初就密令军士将大小门派无论正邪一并剿杀,手段之狠辣至今为人争议不休……江南各级官员并非玩忽职守之辈,这组织又是如何存在至今?”

  “内情我亦难以获悉,只是其根基之稳固,手下之众多,实力之强大绝非我逢朝建国以来任何闲门散派所能及,况且其行事慎之又慎,我假称委托多方辗转方得此一诗邀约,尚分了两次寄来……这种组织任其壮大后果难以设想,还望大人早作打算。”

  “既迁此职位,这即是我之责任,姑娘不说我亦明白。”他郑重点头。

  这一次他终于可以亲手守护他诗里梦里的江南,富庶繁华的苏州,他决不允许污浊残酷的风雨浸染一寸这里的土地,绝不会允许。

  “这诗便交于大人了,希望来日可用得到。”她将诗笺推至祁云归面前,淡声道,“虽说区区一个杀手组织,不足以成为叛乱的根源,然欲斩蛟龙必先断其爪牙,苌楚门不可不除。”

  “隰有苌楚,猗傩其枝,夭之沃沃,乐子之无知……原是羡慕植物无忧无知的句子,用在他们身上,也真是折辱了草木。”收起诗笺,祁云归复看向她肃然道,“姑娘之前的千家谱并上此书,其价值自不待言,如今交由我,我必不会辜负姑娘苦心更不会辜负我这个知州的官位。今日我便邀陈将军携军士同去询查,到时烦请姑娘献策引路。”

  “苏州既少丘壑又鲜有重山,路并不难找,我写给大人便是。至于献策岂是我所能为,若强意随行只添麻烦……我所求者,只请大人搬入府后留与我一间客房便好。”她笑着推辞,接着又不放心般补充道,“还有……大人千万莫怪我多疑,苌楚门之人心机深细,据言无论庙堂江湖俱有其人——否则以我君之神武怎会任其发展无从根除?要确保身边无二心之人,还需要大人明察。”

  “陈将军国之将才,至于我所带之人或是年少至交或是百不择一的亲信,此事尚无需担心。却也多谢姑娘提点。”

  “大人留意便好。”她安心点头,忽又轻松道,“我能提供的信息就只这些了,之后要在大人这里素餐许久,况早闻此处多有龙章凤姿之人,想要结交之心实在难捺啊……不便久扰大人,我先出去了?”

  “那姑娘若要外出遣心随意呼些侍从跟着便是,我便不奉陪了。”祁云归颔首而笑,“——我去找陈将军相商。”

  经年未能瓦解的组织,历任地方官不敢动摇的帮派,单凭他一介文官之躯,就算有陈韶襄助,真要一夕除根,其中艰难纵使□□如天香,也未必能领会。

  然而他必须赢。

  自他毫无怨言地领了知州之职,他就知道自己只能赢,不能输。

  举步走向陈韶房间的路上,有稀薄的日光轻抚落叶,像以毫无忧惧的坦然拥抱一生的隐忧,浅浅流光间,又仿佛盛了半生的梦想。

  隰有苌楚,猗傩其枝,夭之沃沃——

  乐子之无家。

  天香寻了截素绢,将她所探知的苌楚门地址尽可能详细写下,最后一笔落下,她却忽然走了神,握着笔杆顿了许久直到一滴墨顺着毫端流下,方才收了笔砚,仰起头长吁一口气。

  不知祁云归会如何除去这些罪恶滔天的杀手,亦不知他对军中之人的信任是否真的那般稳固……种种疑虑,却也终究不再是她所能过问。

  将素绢叠起收好,她信步出门,谢绝了侍从婢女的引路,一个人悠悠缓缓地绕了几圈,大致摸清了这里的格局后,状似无意地转到玉竹房前,也不许人通报,径自推门走了进去。

  少年正伏案疾书着什么,听见响动侧身看过来,微微欣喜地一笑:“神女?”天香却只抬了五指在眼前摇了摇撩拨着跳跃在眼睫的阳光,皱眉奇道,“你这里好亮。”

  她原以为身背重任思虑深繁的人写东西都要门窗深锁烛火摇曳显得肃穆又深邃……像他这种大开着窗子迎着太阳吹着风无限敞亮是怎样啊!

  “神女——嗯,天香你先进来吧。”他索性搁了笔,将纸卷起收入袖笼之中,又起身替她自墙角搬了把椅子出来,抬袖拭了拭,歉然笑道,“我这里尚无什么酒水,怕是有违待客之道了。”

  他神情自如,却究竟是病着,方才写东西又颇耗了一番心力,此时做完这些额上已隐约渗了虚虚一层汗,天香看在眼里,却还是并不客气地坐下,静默了片刻到底是犹疑着开口“……听闻你病了?现下可好些?”

  “能有什么大事,无碍的,都是那些医师言重。”他摇头随口敷衍过去,又隔了长长一段沉默,终是见面前的少女再也忍不下去地主动开口:“你就不问问我的来意?”

  “哦……”玉竹状似恍然大悟地点头,十分认真地问她,却分明眉眼间都蕴着笑意:“那敢问神女驾临寒舍,是何用意啊?”

  天香抿唇瞪了他一眼,复又顺着敞开的窗子望向苍茫天际,再开口时已收了玩笑的意味,变得平直不起波澜:“你家将军即日便将启程往荒僻之地一平强虏,你跟不跟着去?”

  “往荒僻之地一平强虏?”玉竹亦真正严肃起来,飞快地蹙了下眉,深深凝视着她,一字一顿道,“这是何意,还望姑娘祥言。”

  被那样一双墨玉般的眼眸注视着,天香竟一时不知如何应答,平素的疑心在此刻消散瓦解,顿时只想把一切尽可能详尽地说与眼前之人,话到嘴边却不知怎地只变成了漫不经心的一句,“就是出兵将敛财作恶之徒绳之以法啊。”

  “什么敛财作恶之徒?我们北方之人初来此地风土尚不熟悉,更毋论敌方动向,焉能如此操之过急?”他似乎真有些急切,再度问道,“此事究竟是何原委,请姑娘明白告知与我,如有不妥阻止还来得及。”

  “我自认已窥得罪源之一角,此时不除莫非任其滋长?”天香整理好思绪很冷静地答道,“兵贵神速,现在的情势已不许拖延,苏州的百姓亦不能再等。”

  “若我方有千百军士数万步卒,我自然会盛赞姑娘胆魄并劝将军顷刻整军一夕拿下那歹人,可我们只有五百人,你知道五百人是什么概念吗?”玉竹急声道,眉宇间有隐隐沉痛,“祁大人纵自幼习武到底是文官,陈将军与我只是奉旨随行,朝廷只拨了这么少的人,因为其下达的任务是探查不是剿杀!朝廷说会调兵却到底遥遥无期,着五百人若是轻易折损才真是陷民生于不义!”

  “朝廷军一日不发,便是等上三年也不会发,陈将军手中现在有五百人,便是等上三年也变不成五千,但灵风、苏州乃至潜力江南的百姓能等三年吗?”天香寒声质问,话锋一转道,“何况我提议祁大人铲除的不过是一杀手组织远非逆党根源,与江南动乱可能有干系也可能无关,充其量不过一有几分根基的江湖门派,也值得让堂堂朝廷军畏首畏尾岂不可笑?”=

  “他们既已在几任地方官眼下纵意嚣张定非等闲之辈,更兼我方未谙水土失尽地利,姑娘未曾从军旅怎知讨逆艰难……”他至此顿了顿,似乎是很疲倦了,不愿再与她相争,犹豫了一下还是振衣而起道,“姑娘既不愿告以缘由,那我……自己去问陈将军便是。”

  说着他径直就走向门外,如雪日色将一袭衣衫洗成江南春水般的蔚蓝,留天香在身后略略怔忡地轻声喃喃:“哎你别生气啊……我又没说不告诉你。”

  她索然摇头,眉宇间染了淡淡寥落闲愁。

  “若依将军,我们当面攻取还是先行暗查?”祁云归看向陈韶,见对方缄默不语,方深表理解地一笑,“我知将军镇守蜀地多年素来光明磊落,身为朝廷重将亦不屑于亲身暗访……然而这一次,我们的人真的太少了。”

  “天香带来的那首诗已是取得对方信任的凭证,若弃之不用岂非可惜。况且江湖之中技高心细之人未必逊于官兵,我又怎会轻率冒进不计得失。”陈韶声线平稳地答他,语调中有奇异的安稳人心的力量,“还有一事如今也不该再瞒大人——人数的问题已不必忧心,我早已在初抵向黎村之时便令人去蜀地调了兵,现在大军应已驻扎在城外悉听调遣。”

  “调了兵……”祁云归闻言倏然一惊,随即大喜道,“如此我们再无后顾之忧……将军深谋远虑,实非我等所及也!”

  此事迫在眉睫,就算真是人数太少难以成事,也不可能即刻去调兵,而陈韶既然早将一切安排妥当……这是何等的惊喜!

  实非我等所能及啊……

  站在门外安静候了许久的玉竹闻言忽然就释然了——他怎么能不信任他的将军呢?他沉静稳重,时有疏漏却从不失大体的将军?

  他并未打扰一人,悄然折返了回去,于时风满帘帐,吹透清明。

  “……那我便去择些精兵,此番势与大人一歼苌楚门。”陈韶朗声说完。

  他坚信着,云开月明,只在朝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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