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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劫营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有一个人读了很多书,但是他一直觉得不得志,于是他就去科考想做官,因为出身寒素虽然考试很厉害但只能当个□□品小官,但就是这么个小官,他依然处处受人排挤,根本当不下去。后来适逢天下多敌,他索性弃官投笔去读兵书习刀剑想要以武报国,最后发现这个国家很腐朽根本不值得,然后他去参加了起义军想自建伟业,可还是一事无成。最后他觉得自己走的全是弯路整个人生都是错误——”苏晋循循善诱地微笑,“你说这个故事说明了什么?”

  泠儿摩挲着栏杆半认真地听着,结果越听越有趣终于不可思议地笑了出来:“天底下竟有这么惨的人?”

  “故事而已,这不是重点。”苏晋非常遗憾手中没有东西可以敲她的头,佯怒道,“我是想告诉你想那些没用的还不如去读两本书!”

  “读书……”她若有所思地沉吟了片刻,直到犹自飘零的纤纤凉雨重新把整个人浇醒,“哎呀先生你别转移话题!主上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到时机了,是什么时机?”

  苏晋半倚了栏杆无奈摇头,直到雨水浸抹的冰栏透过春衣撩起一层寒意才直起身子替她抹了一把雨丝润泽的脸颊,但听其溢满得意的清亮嗓音撩开雨帘如携春光:“先生别以为我什么都不懂,我听到了一点,已经要开始动陈韶了对不对?据说他们一点防备都没有,整天就知道盯着那几个起义军的动向,我相信先生一定可以一雪苌楚门之耻!”

  “陈韶征战多年决非等闲之辈,也不可过分轻敌。好在他们还全心全意信着那人应该没有差池,几日内大概就可以结束。”他摊开掌心看上面流珠般的雨水,复温和笑道,“回去吧。”

  泠儿半是不甘地点头,却见他刚欲举步便深蹙了眉,异常痛苦地倾身,若非一手及时撑了栏杆,险些跌倒在泥泞雨水中。她急忙去扶他缓步前行,第一次真心地感到十分的酸楚,极少见地摆脱了对容清行毫无原则的个人崇拜低声道:“这么久了,先生每逢阴雨旧伤还是会发,主上当年下手也是太狠。”

  苏晋忍了忍,竟还是笑了,攥紧了她的袖口又复松开,淡淡道:“如今想来,只恨其轻。”

  连营寂寂,万帐无声,摇摇欲坠的星影弥漫开飘渺的光。他合上帐子又熄了烛火,在纯净的黑暗中和衣而卧,呼吸渐渐转作绵长。

  连日来他睡得并不安稳,此刻却少有地酣甜,如有旋光的流萤和含粉的蛱蝶隔离了一切隐忧营造出一个清新的幻梦,梦里有青春而宁静的山河,暧暧惠风,青青柳叶,海水温暖,流云无声。是他或许在某个昔日有幸亲眼所见,却在漫长的苍冷夜色里业已遗忘的过往。然而这梦境并不长久,陆续有琐碎的杂音侵扰进来,并且持续扩大至整个梦境都不复存在。

  他侧了侧身贪恋难得的安寝不愿醒来,直到被震天的噪声强行呼起方才蹙着眉忍着微微的头痛起身,接着在瞬间的清醒中疾步掀帐而出。

  甫一踏入夜色便是一支流箭自面前穿风而过,他急收了脚步拦下一个兵丁厉声问:“这是怎么了?将军在哪里?张副将呢?”

  那兵丁面无人色地惶惑摇头:“不不……我不知道,我们是遇袭了,但是开始根本见不到敌人只听到东南方有噪声和火光……然后,然后好像是自己人开始放箭……”

  玉竹自知问不出什么当下将他拉到身侧:“你去府上通报祁大人,快去!”随后又向几个看似稍镇定些的人挥手:“你们过来!”

  “你,去备些硝石火药留一部分在西营带着剩下的去找将军,你快去带南营的人护住粮草,记得确认他们没混入带火源的奸细,你去带重械携人支援力战之人其他人疏散得越远越好,敌人是突袭我方集于一处更不利——”他当即遣去那几个人,之后转向另一个渐见冷静的兵丁道,“你说东南方先起的战事?具体在何处?你快带我去,我有事要和将军说!”

  那年轻士兵迟疑了一下:;“这边处境极危,那边更是难以涉足,我方已经死了好多人,将军下令让先待命……若现在过去……”

  “几时下的令?!”他闻言大骇,心头瞬间涌上种种不可名状的情绪,他却已无暇细想,言语未毕又是数支箭凌空而下,他借那兵丁之力两人一起滚到地上才堪堪躲过,情急间更生了一分执拗,“你快带我去!”

  “我待君不薄,今何为至此?”悲风猎猎间,摇曳的火光熏蒸着鲜血的锈味扑面而来,他握紧了□□几乎是嘶吼地又问了一遍,“何为至此?!”

  数十尺外据于高地的张羡闻声冷笑:“各为其主的事情哪有什么缘由,陈将军竟是好天真。”

  “所以你当时主动请缨回蜀中调兵,实则调来的都是你的人……”陈韶沉痛摇头,咬牙压下胸中翻卷的巨浪,道,“我用人不察,所以至此,今日但须死战,生死凭天!”

  “将军当真看得起我,若那五千人全为我方,将军哪得苟延残喘这些个时辰?”张羡轻轻一哂,又复大笑,“我不过容清行手下一粒微尘,至于真正的那个人——将军还是到地府再打听吧!”

  说完他挥手便是马蹄裹着尘雾纷纷而来,他就那么气定神闲地据鞍望着陈韶本已惊慌疲敝的兵马再次陷入混乱,直到身后响起一声爆鸣方才诧异回身,得意的笑容倏尔僵在唇边。

  陈韶挡开一支袭来的羽箭,浩浩呼喊落在风里绽开一种悲凉的欣慰:“轻躁冒进,不善用火,张羡,这么多年你以为我不懂你的作风?但使我方得了些火药,无须我下令他们都知道怎么做……这般齐心的兄弟,如今都要因你这狂徒去死!”

  “你!”张羡怒极反笑,“小儿伎俩,垂死挣扎罢了!不知道还能撑得几时!”

  陈韶至此但余坦然:“垂死挣扎,总胜过降你这猖狂小人。”

  “你们随我去。”祁云归接到通报后当即校点了些知军事的属下,于夜幕间牵了马便欲前往。

  “大人不能去,千万不能去!”追了他一路的宋梨画仍不放弃地凄声劝他,“敌方夜袭,我方本就不利,陈将军千余精兵尚难抗衡,大人区区几骑前去有什么用!”

  祁云归一言未发地有条不紊地调动着人手,直到逼近府门才毫无预警忽然停下脚步回头,和着苍白的月光看她。

  宋梨画非常意外地看见他的神色其实非常无措绝非她所以为的沉稳,那说了千百遍地劝说之辞莫名地悉数咽回,几乎是淡然地听他道:“即便如此,我又哪有别的选择。”

  “那大人去写奏章,写一封章表马上遣人送到京城去请援兵!”她急中生智般拉了他的衣袖道,“朝廷发了兵,我们就有希望!”

  祁云归回握了她的手摇头,目光如海底的星辰撩开一层一层的涟漪,泛开凄恻而黯淡的光:“如此往返至少数日,若真是军队内部有变,陈将军能撑多久尚未可知,现在他既遣人找我——还是那句话,梨画,我现在,根本没有其他选择。”

  “不,大人你想想,如今江南突然有变,朝廷中那些各怀心机的大臣有几人肯为我们说情求陛下为我们增兵?他们、他们……”淋漓的风声终于唤起彻底的清醒,她注视着他渐见恍然的面容,下了决心将剩下的话说完,“他们只会弹劾我们镇守不力,甚至诬告陈将军谋反!”

  “所以大人必须赶在陛下知道一切之前上表!一定要写得文辞激切情致动人让陛下动容,否则待几个颠倒黑白的奸人一搬弄是非,什么都晚了!”她一径说着,直到在他的沉静中变得不确定且焦灼,“大人……你在听吗?”

  “无论如何我现在都要去见陈将军,”他仍自笃定,侧头催促那些犹疑的随从,“你们可以了吗?”

  宋梨画惶然看他,直至他的目光重新落回自己身上变得坚毅且清澈,直至那只握着自己的手忽而有了力度,直至落入耳中的声音如同破冰,裹挟着惊心动魄的雷光凌空而来——

  “梨画,你的才思和眼界我清楚,你在宫中待过也熟知公文的体格,我现在无暇去做,你可以代我写吗?”

  她甚至来不及回绝,因为他当即轻轻拥上自己,又殷切又冷静,仿佛这大逆不道之事不过举手之劳:“梨画,拜托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答应的,只见他说完便翻身上马,引领着那些随众自敞开的府门绝尘而去,空余曳地的星光。

  她静立了片刻便疾步折身回房,极致的紧张中反而蕴孕了一脉自信的暖流。忽的有一道身影跌跌撞撞地冲至眼前搅乱了所有思绪,她蹙眉问:“你要做什么?”

  纪嫣若左顾右盼了一瞬:“祁大人走了?”说完竟拔腿便往外冲。

  “喂,你要去哪儿?”宋梨画警觉喊她。

  少女的朗朗回应顿时充盈了整个夜空:“陈将军有危险,我要和他在一起!”

  “赵参军最擅防守,南营那里有他在,应是无恙吧?”他一边艰难地躲避着时时横飞的流箭,一边急声将各处的战况都问了一遍。

  引路的士兵应声答道:“幸得将军任人有方,赵参军骁勇,粮草都是安全的。”他又走了几步见无人相随困惑转身,疑声道,“小军师怎么了?”

  玉竹顿住脚步,借着菲薄的目光和隐约的火光端详了他片刻,一字一顿地轻声道:“我军守营的都是校尉并非参军,即便是参军,也无人姓赵。”

  那士兵的表情当下起了微妙的变化,由一瞬的不敢置信转入森然的狠戾。他幽隐而笑:“本想多留你几时,如此也怪不得我了。”

  他言罢便自腰间抽出一把短刀,锋刃处似是刚蘸过什么液体,泛开荧荧的幽光。

  玉竹只看了一眼又盯着他问:“你就这么杀了我?”

  那士兵非常不屑地又笑:“你以为这么拖延能有人救你?”

  “我没想有人救我——“他甫一开口便见那人三两步举刀袭来,几乎可闻耳畔掠过的峭风,他当下厉声道,“我辈垂死挣扎能有什么企图,你就不好奇为何我早就看穿了你却还是跟来?你道我就不怕死?——我原以为容清行派来杀我之人该有几分才略,却不道是此等莽夫!”

  他紧闭了眼直至那风声停在紧贴脸颊的地方,那毒液甚至顺着刀刃滴在他脸上,如冻结的泪珠。他睁眼只见那人近在咫尺的因愤怒扭曲的面庞:“你再说一遍。”

  “我说——”他刻意放慢了语速,缓缓道,“我说,你就这么杀了我,你知道我是谁?你听了谁的指使来杀我?你就敢?”

  那人嗤笑:“你有个善弄权术的姐姐又如何,将来朝廷都要改,一个小小的贵妃有什么价值。”

  “仅止于此吗?”玉竹努力压下蓦然袭上的渗透四肢百骸的如坠冰窟的寒冷,平视这他的双眼问,“是你不知道,还是苏晋不知道?总不至于,连容清行也不知道吧?”

  “我们只知道全歼陈韶之人,其余无可过问。”他已然不耐烦只欲尽快了结,却在一声明亮呼唤间收了短刀惊异回头——

  玉竹亦侧身去看,但见茫茫夜色里一抹轻盈身影自远而近,然而更快的是近于甜润的嗓音:“阿明,这么久不见,你竟是从军了?”

  他一言未发地站在一旁看着毫无逻辑地现身于此的纪嫣若,后者一脸春光明媚地拍拍那人的肩膀,声音溢满惊喜:“怪不得这么多年没有你的消息,阿明,你想不想我?”

  那被叫做阿明的士兵正自惊愕,纪嫣若竟十分自然低开始撒娇:“我可想你了,好阿明,你难道忍心不想我?”

  她睁大波光潋滟的眼睛满含哀怨,于是阿明立刻简短却真挚地转了态度:“嗯,想你。”

  他那么明显地在配合她,或者说是服从。玉竹正自准备冷眼旁观,便见纪嫣若抬手一指自己:“我认得他,颇有几分交情,你们别打了,现在战事太紧,你先走好不好,改天我去找你叙旧。”

  阿明犹豫着掩饰自己的震惊,于是纪嫣若笑靥如花地捏了捏他的手:“你走就是了,别害怕。”

  玉竹不可思议地看着几轮交流下来阿明勉强点头后当真消失于小径尽头,终于毫不迟疑地转身便疾步离开。

  疏落星辰下是纪嫣若懊恼的叫喊:“我才不想救你呢,要不是陈将军重视你我才不救你,喂,你有没有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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