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白衣半仙
约摸是有些乏了，竟觉得些许疲索。
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我蒙蒙睁开眼，瞧了一眼窗外，又闭上。
又过了一会儿，我重掀开眼皮，没看床前站着的人，只看着被关上的窗户，翻了个身背朝着她:“打开。”
术千鹤去开了窗，重又坐到我床前，一手支着下巴，眨巴着眼睛:“你不问问我来干什么吗？”
我本就没睡意，只是不想起来，于是从她的袖子上拔下来一根羽毛转了转，漫不经心道:“因为舜云歌她徒弟的事情出了意外呗。”
除了这件事，我想不到她还能为了什么来找我。
术千鹤见我拔她羽毛，伸手就要拔我头发，惹来我的回头，她将羽毛抢回去，才慢悠悠地说:“聪明。可你不觉得我都亲自来找你了，事情应该有些严重了么？”
我睁开懒洋洋眯着的眼睛，看向她挂着笑的唇角，不再懒散。
毕竟术千鹤此人，甚少开玩笑。
舜云歌的那个徒弟叫做徐旭，我现在才知道。术千鹤废话很少，可她抖了抖一身崭新缈逸的羽毛衫，说两句就要停下来看我一眼。我被她看了两次后，识趣地说:“你的新羽毛真好看。”
于是她满意了:“当然。”
清了清嗓子，她终于不再骚鸡，将事情一一说来:“听说那个徐旭出生的时候，就有道士到他们家去，激动到癫狂地说此儿有仙缘。徐旭的父母先头生了三个孩子，全是女孩，老来得子后对这胎抱了极大的期望，生下来后见是个儿子，本就欣喜，又得知他有仙缘，更是大喜，把一切都压在他身上，期待他光宗耀祖。”
我思索一番，想起那日徐旭展现出来的资质，点了点头:“他的确有些仙缘。”
术千鹤赞同:“是吧，已经许久不曾有人能将那结界开出裂缝了。”
我点头，表示的确是这样的。
“也就是因为这个，这次徐旭来求师，他母亲到处烧香拜佛，方圆十里的寺庙都知道她家儿子要去拜半仙为师了。徐旭的母亲本以为她儿此次定会被选中，却不想自徐旭走后自己的右眼就一直跳个不停，就在昨日，也就是徐旭死的那天晚上，她做了一个梦，梦里自己的儿子被一个白衣半仙一剑刺中，睁大眼睛躺在血泊里，死不瞑目。”
“徐旭的母亲梦醒后就生病了，她惶恐万分，怕儿子会遭遇不测，今日一早就让女儿们去庙里为她们弟弟祈祷。这些事情寺庙里的和尚都可以作证。”
“而徐旭的死讯，是今天下午我们才告诉他的家人的。”
后面的事情不用术千鹤说了。当徐母知道徐旭死在了一个白衣半仙的亭阁里后，定是认定了梦里的所见。术千鹤他们准备的一套说辞根本没有办法使她信服。
街坊邻居都在关注的事情，又怎能藏得住？悠悠众口，茶余饭后的谈资就和春天的野草一样疯长，火烧不尽，风吹又深。
这件事显然是指向我的，估计用不了多时，我这浮萧峰，就安宁不了了。
“那舜云歌那边呢？”我问。
“新收的弟子忽然离奇死亡，她心里肯定也是不痛快的。”
倘若舜云歌愿意配合，这件事会简单很多。但她不来掺和一脚我就谢天谢地了。
我不置一言，起身下床。
“你打算怎么办？杀害徐旭的人还没有找到，事情恐怕不能拖下去。”术千鹤问。
“什么怎么办？看着办呗。”术千鹤都查不出的事情，我能怎么办？
“今日倒是忽然想去集市里逛逛。”找到鞋履，我抛下风牛马不相干的一句话。
术千鹤觉得我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重要性，食指曲起在桌上敲了敲，就像要敲在我脑门上:“这件事要只是个凡人倒也不难解决，问题却是刚好发生在了兰亭大会上。事情本与你无关，可现在又确确实实和你扯上了关系，怎么证明你的清白？要是有什么证据还好办，偏偏是流言蜚语，消息封锁不住——”
术千鹤说:“你得顶一阵子的锅了。”
这才是她来这趟的目的。之前还送信过来叫我不用理会什么的都是屁话。
女人的话就是不可信。
我低下头沉思半晌，才想起收徒大会的原名是叫荷亭大会的。
“半仙杀人这么大个锅。”我啧了一声，“背不起。”
杀人这件事情，是半仙在所有事情中，最忌讳的一件。
原因很简单，因为这件事发生过，且影响恶劣。所以不要说认下这个罪名，就连和它沾上关系，都足以影响自己的名声。
术千鹤也知道这件事情强人所难，但同时也知道现下也没有其他法子。
大家都是明白人，活了几百年谁能想不开和一个凡人置气呢？半仙杀人是禁忌，可又有谁会愿意去触这个霉头，还是用如此劣拙的方式。可没证据，就不足以服人。
之前也不是没出过这种事情，却都没有这次来得巧，来得让人有些……束手无策。就像一切都准备好了，牵着你一个坑一个坑往下跳，再告诉你这条路走不通。
术千鹤走后，我也睡不下去了，空坐于窗前总是无聊的，我打算找些事情做。
……
“叩——叩——”
睡眼朦胧的人披了件衣服就起床来开门，天还雾青着，不知是谁这样不道德，扰人清梦。
“谁啊……”门开了条缝，显然的不待见来客。
门外是一张甚为清妍的面容，一袭灰粉色的裙衣却带着苦竹的气息，他一时没认出来是谁，细细想了下师门里何时有这样一个好看的师姐妹，就听见那颇为熟悉的声音带着长辈的语气:“醒啦？为师今日去集市一趟，可要一同去？”
这一句话如惊雷落地，还懒懒散散的人霎时清醒:“师……师父？！”
我笑眯眯地看着今早被我叫起来的第十七个徒弟，对他的反应有一种恶趣味的满意:“早上好。”
“……师父早上好。”
“去山下买东西吗？”
“师父可是有什么事情要我去做？”他似乎不太能理解我这么一大清早把他叫起来就是为了去集市。
“没事情，就问问。”
“师父，可现在集市都没有开门吧。”他往我身后看了一眼，一线光亮从远山处横过——现在入城里去怕连早饭摊都没开全吧。
“为师知晓，就是先来说一声，你若想采办什么刚好可同去。”
“好，好的。”他似乎还是不能理解。
直到见那灰粉色的袖子两下甩着就不见了，他才关门回屋，躺在床上闭了眼睛，一会儿又觉得睡不着了，只好提着剑起身，总觉得是不是自己懈怠了，师父这是拐弯抹角地敲打自己不认真，于是迎着耿耿晨雾去后山练剑。
等他撸起袖子到了后山，一抬眼，往日清晨根本不见人的地方，几位师兄弟正挥舞着剑互砍。听见有人来，停下来看他一眼，对视后是了然的神情，同情的目光。
“真巧，你也是被师父叫起来后睡不着了吧。”
……
我敲了两下门，等着徒弟来开门。
等了一会儿，没有人来，我抬起手准备再敲两下。
“师父，你可是要将浮萧峰所有人都叫起来？”空钰不知道什么时候冒了出来，站在我身后，打断了我的动作。
见空钰也回来了，我回头，正想问他要不要去买东西。门忽然从里面拉开，一个脑袋冒出来，小姑娘带着睡梦中的鼻音，看清人后就愣了一下:“师父？大师兄？”
果然还是女孩子眼力好，一眼就认出来我了。
空钰对她点了点头:“无事，你回去睡觉吧。”
她估计在凌乱，用询问的眼光看向我，我看见那迷蒙的眼神，忽然觉得这么早就叫醒小姑娘实在太罪恶了，也跟着胡乱点头:“回去睡觉吧。”
那个脑袋于是又凌乱地缩回去了。
空钰的衣袂沾了草屑，似刚回来不久的样子。见我一身衣服不似往常的缥缈罗绮，有些好奇，上下打量了我一遍，问:“师父可是有什么事情？如果只是要去买东西，等他们起来，我帮师父问就好了。”
我将手中几根羽毛递给他:“无事，就是忽然起了兴致罢了，这样一个个的去问也麻烦，待他们起来后你再替我问问吧。”
将羽毛收入袖袋，他又找了找，翻出一大把薅秃了的羽毛，将它们归在一起。
“术千鹤来找师父了？”
我“嗯”了一声，不愿多说。
空钰理好了羽毛，忽然问:“如果舜云歌能配合的话，是不是就会容易很多？”
我知道他是在指舜云歌的徒弟死在我的亭阁里的那件事。
其实这件事情拖得越久越不利，最好是能趁现在并未传得太开时解决掉。可它难办就难办在那个徐旭是舜云歌新收的徒弟，既和半仙有关系，又和俗世脱不了界。现在术千鹤他们什么都查不出来，又不能敷衍过去，如果舜云歌那边可以帮衬着些，以徐旭师门的名义，事情至少可以再缓一缓。
我看着空钰手里一大把我从术千鹤衣服上拔下来的各类羽毛，不知道术千鹤看见了会不会心疼死。
“舜云歌那里倒不成问题，只是有人从中作梗，让事情有些难对付罢了，这种小事你师父我还是还是能解决得了的。”我微眯了眼，这样说道。
但无论如何，也不至于让我的徒弟去求舜云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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