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愤怒的母兽,决心
头顶的烈日依旧耀眼不可直视，八月中旬的热浪翻滚，天地仿佛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蒸笼，地面有些干裂烫脚。
“翰哥，不是说八月会有雨，再不下雨玉米就都枯死了。”
白箐手里就这一根草一抬头，一望无际的青纱帐有些枯黄萎靡，远处的青山也是失去了翠绿，只是觉得有些眩晕。
“媳妇，歇一会凉快了再拔，再热几天地里的草也许就会旱死。”
张翰躲在灌木丛的阴凉处贪婪的喝了几大口水，把剩下的半瓶水递给一声热汗的白箐，地里这么多的杂草要锄到何年何月，还不如先歇一歇，等傍晚凉快也就差不多再拔。
张翰一把拉过满头大汗的白箐，用干净的短衬给白箐擦了擦脸上的汗水，眼睛一缩，怀胎将近一年的修养让白箐年轻漂亮白皙了不少。
高兴的接过张翰递过来的水瓶迫不可待的灌了两口，冒火的嗓子停止抗议，发晕的脑袋清醒了一丝，她的翰哥对她还是那么贴心。
“恩，歇一会。”
白箐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句，一上午心里直敲鼓坎特两只眼皮一直在乱跳，总是觉得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婆婆说是要教宝贝喝奶粉，怎么一个上午都没个动静？
“媳妇，你瞧我的肚子都打鼓了，是不是该回去吃饭了！”
张翰苦着脸，忙了大半天又热又渴要是不吃午饭那不要饿死！放羊多好，找个凉快的树荫一睡一天，饿了就吃干粮。
“恩，翰哥我先回去做饭了，我们下午在拔。”
白箐急匆匆的往家的方向走去，这半天都忙得昏了头，不要说午饭就是热晕了都不知道，心里一直都在惦记自己的宝贝闺女。
“婆婆。”
“婆婆！”
宽阔的院子中只有几只无忧无虑的鸡在刨食挖坑沐浴，大难不死的红公鸡闻声从土坑里飞了出来，看见是女主人就雄赳赳气昂昂的仰着脖子叫了两声，找了一个更凉快的妃子浴池，抛了两爪土屑赶走了不嫌热贴上来的母鸡。
两座住人的屋子屋门紧锁，两间堆积杂物柴草的杂货屋虚掩着，杂货屋旁的牛羊圈中依旧空荡荡。
白箐疯了似得趴到窗台上看屋里，也许婆婆是去上厕所了，也许婆婆是给公公送饭去了，也许婆婆是去地里帮他们了，希望在屋里可以看到那个白白胖胖，爱哭爱笑的天使，那个不会说话没有喊过她一声妈妈的天使，那个让她舍弃一切的天使。
“呃呜，呜呜呜……”
泪流满面，心里的坚持，只剩下身心无尽的疲惫，她一直以为婆婆只是嘴刻薄人不坏，始终不愿往坏的想，就相信了，自己高高兴兴满脸错愕的惊喜一定很好笑吧，自己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瓜。
遥远的地里…….
“半个时辰了，饭，好了。”
低矮的灌木丛慷慨的贡献着它为数不多的阴凉，急促无力的蝉鸣像是发泄愤怒，一只还剩下一半的大水瓶被一只看起来干净的大手拿起。
盖子被打开，半瓶水钻石般耀眼从高空化作沉重透明晶莹的水滴落下……
“赵兰，你若害了我的孩子我拼命也要拉上你！”
披头散发，宛若地狱归来的女鬼，温婉，忍让，尊孝长辈，这个时代女子特有的品德在这个农妇的身上不见。
像一只发怒的母兽，泪，鼻涕，口水，咬破的嘴的血液，外物糊了白箐一脸，甜言蜜语哄睡了她，这次终于醒了，她终于看清了事实。
闺女是我的，闺女是我的宝，你们母子不喜欢也好，喜欢也好，她都和你们没有关系，马上把我的女儿还回来！
大姑子的话在耳边萦绕，白箐有些后悔没有早点听张灵的话：
母亲心里害怕，从来都是不喜女儿的，哪怕是我，小妹还需多多忍让老母，老母也是不容易的，小弟小妹还年轻，小弟只是不懂事，小妹多多管教多多亲近亲近，爹是个明白人…….
忍让，忍？
为了这个家再苦我忍了。
让？
孩子无论是男是女都是我的骨肉，猫狗都知道护仔，当奶奶的却要害她！
爹既然明白那就评评理，我白箐两年在你老张家受了多少气，娘家人两年前人见了我青辣椒都是绕着走的，我就活该在你张家不辣了活该受气！
公公，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你不会不管吧，你要是不管，儿媳就只有心死，人亡这一条路走到黑了……
人老了，难免会回忆年轻，一座不知名的山上长着一颗碗口粗的松树，张卫国看着满山活跃的羊发呆。
“鬼子进村了…….”
“砰，砰！”
“小鬼子摸进村了，铁蛋快起床！”
浅睡的村妇轻声叫醒铁蛋，破旧肥厚的衣服上打着密密麻麻的补丁，腊月的寒冬天空飘荡着大片洁白的雪花，村妇打开紧锁的家门借着清冷的月色探头探脑却不知道来哪跑。
一听说鬼子来了铁蛋吓醒，破布陈棉大针脚缝成的棉衣胡乱的套上，拿着几件衣物推开门就跑。
“铁蛋，孩子呢!”
“忘了。”
跑了几米村妇想起铁蛋糊涂的毛病又犯了，居然只顾得逃忘了带孩子。
“算了，我回去叫，你快去找游击队。”
大片的雪花像是鹅毛一般的往下倾倒，村口隐隐透来三条火红的长蛇，枪声，村民的惨叫声，鬼子行军铁质饭盆水壶叮当叮当的碰撞声。
心脏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腿也有些发软，村妇还是往自家屋里跑去，几十米的路有些滑，村妇一连跌倒了五次。
叫拉起了睡迷糊的儿子，周围传来叽里咕噜的鬼子话，火光正在往这边移动，顾不得儿子的衣物，抱起赤裸的儿子就跑。
五岁的孩子异常的早熟知事，听抗日儿童团的林哥说前天游击队烧了鬼子的粮仓，恐怕小鬼子这次又偷偷地摸进村杀人抢粮。
“娘，快跑，小鬼子追上来了。”
“娘，鬼子开枪了，快跑！”
“砰！”
村妇成功的拐弯到墙后，火舌从黑色的枪口喷出，看不见的硝烟和罪孽融入月色也照不亮的乌黑天空。
村妇缓缓倒下，露出了背后多了一个洞孔的土砖的墙角，子弹打穿了土墙打伤了村妇的后背。
落了一地红色的雪花，村妇艰难的蠕动嘴唇吐出四个字：
“上山，卫国。”
瑟瑟发抖的张卫国接过染血的衣物，这是他娘冷多拿的件衣服。
“娘！”
张卫国无力反抗命运，看着村妇瞪大不甘的眼，脸却越来越苍白，最后红白相间的雪把两个人分割在了两个世界。
后十二岁的张卫国放下了枪，他与命运斗争了七年，他改写了自己的命运，带着他母亲的那一份生命活了下来。
“娘，儿子给你报仇了，七年我杀了五个鬼子，十个汉奸，五个二鬼子。”
十二岁，缝缝补补的百家衣满是磨损出的破旧的洞，快速增长的身体把裤子衬短了一大截，身上触目惊心的疤痕从衣服的破洞露出，乱糟糟的短发，不变的还是那如鹰一般锐利的眼神。
身后上坡上不变的还有背后一山沟没有消散的硝烟，一地倒伏哀嚎的伤员，今天，是慌乱逃入深山的二十个伪军的末日，今天，迎来了解放，今天，迎来了和平。
“林哥，白弟，卫国的仇报了，兄弟也累了也厌倦了。”
十二岁的张卫国退役回到了老家，独留青山在，人隐狼山沟。
山头上一颗筷子粗的松树小苗正在茁壮成长，在愉悦的血液，在复仇后的心酸中成长，终有一天它会长大成为一颗参天大树，遮蔽毒辣的日，成保护自己保护人民的一把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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