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五章 莎恰的战斗 五

　　剧痛的神经信号这时才姗姗来迟地侵入脑髓。从喉咙中涌上一口淤血，将莎恰淡薄的樱唇染成妖艳的血红。

　　怎么会？自己是什么时候被斩的？

　　恶质的感觉不仅来自于疼痛更来自于内心的惊恐。因为眼下发生的事实已经超出了莎恰的掌控，让她在与『女武神』战斗的过程中头一次产生了名为『害怕』的感情。

　　在体感时间放慢万倍的低速世界中，莎恰睁大的眼瞳能清楚地看到她被拦腰斩断后的慢速画面。

　　从分离的下半身和上半身的伤口中，在血压的作用下从断裂的大动脉中浓稠的血液像是喷泉一般狂涌而出。一粒粒溅射而出的血色玉珠将雪白的肌肤涂抹上艳丽的鲜红，将残破的漆黑布料打湿。被砍断的脊椎其切口光滑如镜，显露出了内侧呈蝴蝶形的灰质脊髓。破碎的小肠开始从露出窟窿的下腹部掉落下来。想必当上半身自由落体摔到地面上的时候，就连大肠和肾脏都会一起稀里哗啦地散落出来吧。

　　微微下坠的视野中看不到『女武神』的身影。惊愕只是一瞬间的事。莎恰立刻理解了自己为什么会毫无预兆地被砍为两截。

　　答案非常简单。

　　哪怕她相较普通人迅疾万倍的神经反射速度，也无法跟得上『女武神』的动作。这就是结论。

　　但是，这样的情况，在她百岁以后就再未出现过了。

　　年幼时的她尚未习武，在面对高机动力的敌人时，有许多次都落得只能单方面挨打的局面。因为就算她魔法的威力再强，打不中敌人也是一纸空谈。

　　正是为了克服这样的软肋，莎恰才坚定了自己习武的决心。而她在二百余岁的时候，就将自己的肉身淬炼至极致。武学造诣已臻化境的莎恰，习得了肉体操作技巧的精髓，达到了『完全制御』的最深层境界。

　　自由控制体感时间，增速千倍或者放慢万倍。最为可怕的是她的肉体也能跟得上加速了的意识。这就是她经过了无数殊死磨砺的成果。但这也就是莎恰这具被囚禁于十五岁的时光之笼中的娇嫩肉体所能达到的极限。

　　从她二百余岁后至今，『完全制御』的能力再也没有丝毫进步。

　　但这也绰绰有余了。在这近三百年间莎恰闯过了无数拼死相搏的修罗场，却再也没遭遇过能在接近战中打得她毫无还手之力的敌人。就连曾短暂遭遇过的『君王』也一样。

　　可是眼前『女武神』做出的动作，打破了她一直以来的认知。让她似乎瞬间回到了那个只懂得魔法的稚嫩少女的时代。

　　这个宇宙中，真的还有物体能做出快到她根本来不及反应的动作！

　　之前『女武神』的动作，莎恰只要将体感时间放慢三千倍就能自如应对。但是现在，哪怕极限的万倍也来不及反应，这代表『女武神』的动作至少变快了三倍以上。

　　“天使化”竟然能将『女武神』动作制御装置的性能强化三倍以上，真是了不得的科技！

　　哪怕是敌人，莎恰也发自内心地赞叹起来。

　　但就算将这种赞赏之情溢于言表，也不可能得到敌人的怜悯。莎恰如今所面对的，正是她暌违了近四百年的绝境。战况在一直线地朝着不利于她的方向突进。

　　而且，不利的要素还不止一项。

　　在意识到自己被斩成两截的那一刻，伴随着熟悉的剧痛，莎恰还感到一股异样的丧失感涌上心头。那种感觉就仿佛自己灵魂被生生挖去一块儿一般。她很快就反应过来这是自己的『魂能』被削弱了。

　　『魂能』，就相当于魔力，是库拉奥多家族一直在修炼的一种独有的根源力量。他们家族超强的自愈能力正是与此有关。

　　觉醒为『真祖』之后，『魂能』的效力会被成倍放大。可以说只要『魂能』不灭，则肉体永生。『真祖』不死的奥秘其实只是在再生肉体时『魂能』的消耗降低到一个极低的数值。所以才连被烧为飞灰后都能瞬间复活。

　　但与此相对的，有一个事实不会改变。那就是如果『魂能』被削弱至零，就算是『真祖』也会死亡的！

　　正常来说，莎恰就算是死上百万次『魂能』也不会消耗殆尽。但是此刻，莎恰感觉到她只是被腰斩了一次而已，『魂能』就骤然被削掉了约千分之一。

　　也就是说，理论上她只要再被砍上千刀，就会真正的灰飞烟灭。结束长达五百余年的漫长人生。

　　『希格斯玻色子聚合振动源质刃』，这把全宇宙最强的个体武装，其蕴藏的宇宙规则之力，竟然连『真祖』的不死之力都能影响。

　　觉醒为『真祖』，代表着死神离你远去。

　　而现在，莎恰在战斗中看到了清晰可见的“死”。死神的脚步声似乎在耳边回响。这是她从十五岁觉醒至今，第一次真真正正地在战斗中感受到了死亡的迫近。

　　如果是在来到雪帝兰星之前，莎恰还会认为在战斗中死去是个不错的结局。甚至在相当漫长的一段岁月里，莎恰一直在主动求死却死不掉。那时候的她心中塞满仇恨与憎恶，认定不死之力仅是一种诅咒。让她不得不生存在这个看不到一线光明的肮脏世界之中。

　　但是现在的她改变了。她重拾了感情，找到了爱人，有了可以互相关爱的珍贵伙伴。从10年前遇到海蓝的那一天起，她才终于从囚困了她五百年的诅咒中挣脱出来，获得了新生。

　　在这10年间，莎恰收获了无数难以忘怀的宝贵回忆。作为一个能够爱与被爱的女孩子，有了“活着”的实感。这段幸福的生活，让她的心变得柔软了，也变得敏感而懦弱。

　　——不知从何时起，莎恰开始惧怕死亡了。

　　此时此刻，莎恰才终于注意到了自己隐藏起来的真心。曾经陶醉于血腥，沉溺于杀戮，迷离于死亡的她已经不在了。她已经变成了一个会对“死”感到惊恐的普通女孩子。

　　她想要活下去！

　　绝对绝对要活下去！她不能败在这里！她要实现和海蓝的诺言！她想要在今后的人生中，更多更多地感受到海蓝对她的爱！

　　她一定要获得胜利！

　　竭尽全力，战胜敌人！无论『女武神』的实力提升到何等地步，现在的她也绝不会输！

　　——因为我拥有可以欢笑着回去的家！

　　——因为，我是“莎恰”！

　　时隔了五百余年，强烈的求生意志再度点燃了莎恰的心房。这早已忘却的感情化作驱动身体的燃料，让她从冰冷的恐惧感中解放出来。以超越极限的状态与『女武神』殊死战斗。

　　大概是因为驰骋过无数血染的战场的直觉，比起意识先一步地身体开始了动作，将握着永恒之枪的右手向脑后挡去。

　　这时显得迟钝的大脑才理清了这样行动的思路。虽然『女武神』的速度超过了她的应对极限，但是她对『女武神』的动作预测并没有出差错。这样一来『女武神』的下一招很有可能是反手竖斩，直接将她的上半身一劈两半。

　　噹！

　　果不其然。向脑后防御的永恒之枪与某件物体碰撞的震荡感传入掌心。

　　莎恰深知仿制的“永恒之枪”是无法与源质刃硬拼的。下场会和之前一样粉碎成渣。所以她以柔劲将枪柄向下方偏斜，想要以卸力的方式柔软地挡住这一次攻击。

　　从手上的触感就能明白她的做法奏效了。永恒之枪只有枪刃部位被劈碎了一小半，就成功将剑刃的轨迹偏斜到坠落的身躯外侧。

　　同时莎恰将被源质刃的斩击震散了的『魂能』聚敛起来，想要再生出下半身。

　　而『女武神』因为势在必得的一次斩击被挡住，高速移动的身躯停滞了一下。莎恰向后扭转脑袋，眼梢瞥到了她显形的那一瞬间。

　　『女武神』的金黄色眼瞳中，露出一丝一闪即逝的讶异。

　　显然莎恰能跟得上她的动作，是超出她计算之外的变故吧。

　　但是这并不会影响她接下来的攻击。只见『女武神』立即将刃锋转向，挥手横斩。莎恰虽然竭力应对，但是实在跟不上『女武神』的动作。手中的永恒之枪在脆响声中被削掉一半。剩下的半截也因为不能维持神性而被新一波的“反制脉冲”摧垮裂解。

　　剑路保持不变的话，约三微秒后莎恰就会被砍掉脑袋。

　　此时的莎恰已经将身躯扭转过90°，同时在全力以赴的魂能作用下，莎恰断裂的半身已经开始高速再生。仅仅数微秒就骨骼就再生完毕，但是肌肉还只覆盖到膝盖部位，皮肤更是连一平方毫米都没长出来。

　　虽然没有肌肉的骨骼是无法支撑人体的重量的，但是莎恰利用这一点将膝盖一弯身形一矮。同时将手中开始分解的半截永恒之枪主动引爆。

　　纯粹的魔力块在极近距离下的爆炸对『女武神』的平衡造成了轻微影响。

　　虽然无法伤她一丝一毫，但是这短暂的动作滞涩对莎恰来说已经足够漫长。

　　只见她脑袋一低就躲过了『女武神』势若奔雷的斩首一击。然后一个驴打滚从『女武神』现在的体势难以发力的方向扭身而过。在翻滚的过程中肌肉的再生也没有停顿，皮肤也长出了一大片。

　　刚刚再生出来的肢体自然是没有衣物蔽体的。所以能看见光洁溜溜的小屁股。不过在拼上性命的激战中也没人会去在意这种夺人心神的美景了吧。

　　莎恰在翻滚的同时也没忘了吟唱咒文。因为预先已经设置好了作为召唤基座的魔法阵，所以现在只需要诵念几个引导咒文就能顺利召唤出一柄新的永恒之枪了。

　　莎恰的手中海量的血红粒子凝聚起来，瞬息之间就形成了一把仿佛由血玉打造而成的螺旋枪刃。

　　无暇站起身来，闪身到『女武神』身后的莎恰以夸张的角度扭转筋骨，身躯还处于半漂浮的状态下就瞄准『女武神』的背脊掷出了手中的永恒之枪。

　　命中了吗？

　　在莎恰饱含期待的目光中，闪耀着凄艳血色的枪尖距离『女武神』的两块肩胛骨中央的脊椎已经只剩半寸之遥。

　　在『女武神』背后扇动的六片浅蓝色光之翼刮起了阵阵热风。却无法动摇迫近的永恒之枪。因为这天使翅膀般梦幻的光之翼本身并不具备杀伤力，只是从高负荷运作的『女武神』体内排出的一种过热能量罢了。

　　啪嚓，清脆的碎裂声响起。

　　莎恰似乎看到了枪尖刺入『女武神』表层的黄金色铠甲内的景象。

　　但这只是幻象罢了。

　　碎裂的并非是『女武神』的装甲而是永恒之枪的枪尖。当莎恰迟钝地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才发现『女武神』背朝着她的景象不过是残留在她视网膜上的幻影。

　　竟然会让我看见“幻影”！这一事实让莎恰难掩惊讶之色。

　　视觉暂留是一种普遍存在的现象。之所以会产生名为“后像”的残留视觉，是因为光信号传入大脑需经过一段短暂的时间。不如说正因为有视觉暂留现象存在，人们才能观赏低帧数的动画电影等影视作品。

　　但是，莎恰在主动延长体感时间之时，她的神经传导速度也会一并增快。不然肉体的动作是无法跟上活跃的思维的。这时候，如果在她的面前播放一部秒速24帧的电影，在她看来每一帧的画面就和静止不动没什么区别。

　　在体感时间放慢万倍以后，还会产生视觉暂留现象，在莎恰漫长的人生经历中还属头一遭。

　　眼前这台最新型的拟人型战略级战斗兵器『女武神』，在这短暂的交锋中带给了她数次足以颠覆以往认知的惊讶。这一事实既让莎恰惊叹又让她惊恐。

　　在这种你死我活的战斗中，敌人的强大对于莎恰来说就是噩耗。

　　只见被投掷出去的永恒之枪以枪尖为始点，直到枪尾，一路摧枯拉朽地被劈碎成渣。当视觉信号传递到大脑皮层让莎恰看到真正的影像之时，剑刃距离她摔倒在地的身躯已经只有不足一寸之遥了。

　　『女武神』的眼中闪烁着锋锐的杀意，睥睨着震惊地睁圆眼睛的莎恰。

　　莎恰想要再次召唤出一柄永恒之枪，但是在这个距离下想要凭枪柄防御住已经是不可能的了。于是她一边吟唱咒文一边闪电般探出右手，集中起精神预测剑锋的轨迹，想要再次施展出『空手入白刃』绝技。

　　这一招在这次交锋中的关键程度不言而喻。只要能用手控制住源质刃，哪怕只有短短的数微秒也好，莎恰就有充足的时间召唤出新的永恒之枪。如果顺利的话，还能一举反攻直接突袭『女武神』露出空当的腹部。

　　拜托了！自己这手千锤百炼的绝技！在关键时刻一定要奏效啊！

　　虽然眼睛已经跟不上『女武神』的速度，但是莎恰还是准确地估算出了剑锋的轨迹。她感觉到自己的手指碰到了质感奇特的剑刃。像是玻璃般的硬度又拥有合金钢的柔韧性，像是棉花糖般柔软又如同磐石般坚固，甚至好似抓在一团朦胧的雾气上一般。

　　《希格斯玻色子聚合振动源质刃》，以手触摸的感觉竟然是这样的吗？

　　莎恰压抑住内心涌出的求知欲。流畅地做出已重复过无数次的动作，五指齐上打算锁住剑刃。

　　进展很顺利。从手指上反馈的触感让莎恰知晓她成功了。

　　然而她还来不及窃喜。就发现麻痹一般的阵痛感从自己的脑壳中央扩散开来。

　　视觉信号最后传递回来的信息，让莎恰看到了真实发生的景象。自己右手的五根手指被砍断后开始在重力影响下坠落，而近在眼前刺入自己眉心之中的，是一把散发出冰冷寒气的浅蓝色剑刃。

　　那股让灵魂战栗的寒气顺着剑刃传入脑壳深处，将脑髓搅乱成一团浆糊。

　　从未感受过的强烈痛楚让莎恰想要大声惨叫。不仅仅是神经上的痛楚，更多是来自于灵魂被裂解的丧失感。这一击下去就让莎恰感觉自己残余的魂能被消灭了五分之一。

　　太大意了！

　　自己平常都会将『魂能』保存在脑部进行温养。应该将『魂能』平均分散到身体各处甚至逸散到体外一部分才对！没想到要害被攻击受到的伤害会如此巨大！

　　正常来说，再生脑部消耗的魂能和其它部位并无区别。但是考虑到源质刃的能力，这次失策是足以致命的。

　　不过，这次惨败并非毫无收获。让莎恰彻底看透了她与“天使化”的『女武神』能力级数上的差距和源质刃的某些能力。

　　首先，自己的『空手入白刃』并没有失败，但是『女武神』凭借蛮力强行破解了。自己与『女武神』的力量级数差距过大。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技巧都是无效的。

　　还有就是源质刃的能力。如果自己猜想的没错，那应该还有一定胜算。如果接下来的战术起效的话。

　　莎恰张开的樱唇根本来不及念完召唤永恒之枪的咒文，就被『女武神』的剑刃直接劈开。从眉心中刺入的部位一路向下，『女武神』急挥而下的源质刃将莎恰的身躯整齐地劈成左右对称的两半。

　　在莎恰左手中已经凝聚到一般的血玉螺旋枪，裂解为无数血红粒子溃散了。

　　从被劈开的缝隙中血液跃跃欲试地想要喷涌而出。施法被打断也让魂能产生了紊乱，在这种状态下莎恰根本动弹不得。

　　但是『女武神』还不放心，她挥舞着手中的利刃，就像是在肢解动物的屠夫一般，无数次地砍在莎恰的身躯上。完整的肉体被分解为无数肉块，碎裂的骨骼和脏器飞溅的到处都是。

　　半秒不到的时间内，『女武神』在无法反抗的莎恰肉体上铭刻下了痛楚的烙印。等到她停止挥剑之时，名为莎恰的人形已经不复存在了。

　　剩下的，只有一滩汪洋的血池和数十万块指甲大小的肉块。白玉般的骨骼碎片也被涂抹上了罪欲的血色。被砸碎的白色脑浆融入流淌的血池当中，渗入布满裂缝的大地之中。

　　『女武神』静静地持剑而立，露出森冷的目光俯视着这宛若阿鼻地狱一般的恐怖光景。

　　她右手所持的源质刃如同半透明的玻璃般的剑身上，没有沾染上一丝血污。仍散发着美丽到让人失神叹息的浅蓝色光晕。

　　而『女武神』的身上，也没有被飞溅的血滴染红。一旦有罪恶的血色想要侵染她圣洁的身躯，就会被笼罩在表层的热能保护罩蒸发。天使的光之翼轻轻扇动，将刺鼻的血腥味向远方吹散。

　　『女武神』动员起全部的运算机能监视着眼前的血池和无数肉块。哪怕敌人已经被她残忍地分尸，谨小慎微的她也绝不会放松警惕。

　　这个敌人强大到让她不得不动用寿命耗损极大的《觉醒》模式才能勉强胜之，而且还拥有比Lv.5的『肉体再生』更强的再生能力。为求稳妥，还是将细胞也一个不剩地烧毁为好。

　　『女武神』开始从军火武器库中传送B－71《等离子熔浆喷火器》，可喷射出比恒星光球层温度更高的火焰。用来清扫残局是再合适不过了。

　　然而，聚神会神启动传送序列的她却没有注意到——

　　躺倒在她背后一动不动，似乎血液已经流干的莎恰的下半身，从这具残骸的伤口处有肉芽开始悄悄再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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