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你不领她的情，自然有其他人领。”
朱厚祯的突然出现让我有些慌乱，他的身后还跟着刚才离开的那一群贵族公子（请自行想象，就就像一个黑老大后面跟着几个小喽啰）。我下意识觉得不妙，拔腿就想拉着那男孩逃走，朱厚祯却眼疾手快，一把将我拉住，还扬起了下巴，对着那些贵族公子道：“你们记住，以后她就是本宫的人了，欺负她就是和本宫过不去。”
我惊得目瞪口呆，我什么时候……成他的人了？
待我被他连拉带拽地来到我们初遇的园子时，我才慌乱地甩开了他的手。入目，是大片大片的樱花，像一场旖旎的梦境，那么美丽，美丽到不真实。
朱厚祯抬了抬手，指着园子说：“你不是最喜欢樱花吗？那本宫便将这园子种满樱花送给你，以后，你便是这樱园的女主人了。”
“朱厚祯，你又在玩什么花样？”我抱着手臂，强压下心头的震惊。
只见他整了整衣服，漫无表情，耳根处却有些潮红，缓缓地，一字一句道：“喜欢你，需要理由吗？”
好吧，这就是他的逻辑。
欺负你，需要理由吗？
喜欢你，需要理由吗？
好像都不需要吧……
我将那碧瞳男孩放在身边，做我的伴读，男孩的名字叫高未忧，我很喜欢这个名字，未忧，是不是永远也不会有忧愁呢？
与朱厚祯的关系却日渐亲密起来，自从那日起，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成这样了：我们一起读书，一起写字，他喜欢替我描眉，有时候还恶作剧地将我的脸上涂成了花猫；我喜欢看他的眼睛，就像怎么都看不够似的。
我们过着最普通却又最快乐的生活，只是朱厚祯时却常看不惯高未忧，有事没事就要找他的茬子，按朱厚祯的话说，他不喜欢高未忧，尤其不喜欢高未忧看我的眼神。
年少的时光就这样缓缓流动，像一条波光粼粼的长河，不知源头，更不知结果。
高未忧为质期满，回国前，曾经找过我一次，虽然那眸子还是有些桀骜，却不像最初那般阴森寒冷了。他说：“我会回来找你的，你等我。”
“我和阿祯都会好好的，高未忧，只要你过的好，我就放心了。”
那个时候，我已经叫朱厚祯“阿祯”了，也许是从心底认定了他，也许，是已经离不开他了。我心里清楚，那个叫朱厚祯的男孩，已经一点一点、潜移默化地进入了我的生活，若是没了他，我的生活都像被打碎，不完整了似的。
然而……
屋漏偏逢连夜雨，其余三国大军压境，爹爹奉命出征，却战死沙场，娘亲受不了打击，也随着爹爹去了，就在短短的一天之内，我失去了至亲。
不知为何，我和朱厚祯爆发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次争吵，我怎么也不愿意见他，不愿意理他。
我们都不知道，山雨欲来风满楼，快乐也好，悲伤也罢，这看似长久的宁静其实不过是短暂的一瞬。身处这个位置，或明或暗的权力争斗总会降临到我们身上，躲也躲不掉。
一切，都变了。
朱厚祯在一次皇家狩猎中被贼人掳走，音讯全无，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皇后娘娘夜不能寐，心急如焚。那时我才发现，我的爷爷——大名鼎鼎的沛国公苑昶，竟然是前朝的后人，他主导了一切阴谋，为了复国不惜牺牲一切。
我只是爷爷的一颗棋子，他在幕后操纵着一盘棋，目的就是为了让那个已经从历史上消失四百多年的穹禹王朝重见天日。
爷爷说，既然我已经发现了这一切，就不能再让“苑斯音”这个名字留在世上了，他把我囚禁起来，还喂我喝一些说不上名字的苦药。改头换面的那些天，我只是觉得很疼，像身上的皮都硬生生地被剥掉了一层，再醒过来时，便是现在的这张容颜。
从此以后，世上再无苑斯音。
原来我所听到的传说，不是别人的故事，一切都是我自己的。
原来我，就是苑斯音啊。
我失去记忆，失去了我所拥有的一切，成了兵部尚书的女儿，而地下水晶宫殿的那个死去的女孩，她换上了我的脸，顶替了我的身份。
而真正的朱厚祯呢？
这些年，我总是下意识地在寻找他，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就是有一种执念。谁知道，再见到他时，他会变成尚书府里最下等的奴仆小六子。
整整十二年……
朱厚祯就是小六子，小六子，才是真正的朱厚祯。
我的阿祯，这些年，性情变了，容貌变了，可是唯一没有变的，就是他的心。他是阿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阿祯。
阿祯跟我说，他从沛国公那里逃出来后，所幸被一位浣衣女所救。他用刀，一刀一刀地划花了自己的脸，甚至拿烧的火红的木炭对着脸自残，他还很云淡风轻地说：“我就是为了自保隐藏身份，去尚书府，是因为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只有我知道，他为了守护在我的身边，遭受了这么多苦难，整整十二年，不惜当一个最不起眼的奴仆。
从一个那样高高在上、养尊处优的靳皇独子，变成一个人人看不起、嘲弄、欺负的下等奴仆。
只是为了我……
这么多年，他一直默默地呆在我的身边，我却没有发现。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
“我现在是该叫你小六子，还是像以前一样叫你阿祯呢？”我靠在他的怀中，却不自觉地拂上了他残缺的容颜，我想，自毁容颜的那个时候，他一定很疼吧。
他抓住我的手指，放在唇边，轻轻地呼了一口气，说：“随你喜欢。”
“那就叫你阿祯吧，”我淡淡道，“只是我怎么都没想到，宫里的那个假冒的朱厚祯会装你装得这么像，我差点都被他蒙蔽了。”
当靳皇再次找到自己的儿子时，已经是六年后，整整六年的时间，足够让沛国公训练出一个完美无缺的傀儡。
“你知道吗？当时，我有多害怕你会爱上他？”银色面具下，他低垂的睫毛有些颤抖，“人总是会变的，也多亏他，这些年，一直战战兢兢地活着，他心里清楚，自己是假冒的，不过就是沛国公手中的一个牵线木偶，每次我看到他，就像看到原来的自己。”
“如果我爱上他了，不就是爱上了以前的你？”我摇了摇头，只觉得命运弄人。
“还好，上天待我不薄，也许，以前是我太骄傲了，所以老天爷才想着惩罚我一下，就当是给我提个醒。”
他浅浅地叹息了一口气，我把玩着他的手指，这双手有些粗糙，掌心处更是布着薄茧，我总是在想，若是爷爷没有主导这场阴谋，朱厚祯还是那个金陵帝宫中最养尊处优的皇子，心安理得地拥有着世上最好的一切，那该多好。
上天偏偏给他开了个玩笑，让他度过了一段最高贵无忧的童年，却给了他一段受苦受难的梦靥。我们惟愿每个人都被上天温柔相待，可这也只是“惟愿”，上天不会永远地温柔相待某一个人，即使是一时，也绝不会是一世。
“对了，皇后娘娘为什么要发起这场叛乱？”我始终不能理解皇后娘娘的行为，这样做无异于以卵击石，她暗中培植的势力再强大，和宫内训练有素的禁军比，还是有些差距的。
朱厚祯听到这个名字有些怔忪，他呼吸一屏，“你还记得那日我躲在门外被你发现的事情吗？那时，我就是单纯地想看母后一眼，就一眼，我也心满意足了，可是如今，眼看着我的身份马上就要暴露，沛国公已经派暗哨盯上了我，打算要取我性命了，母后为了让我安全地离开帝宫，才……”
“你的意思是，皇后娘娘早就知道宫里的那位是假太子了？”
他点头，余下了一室的静默。
空气中飘荡着淡淡的龙涎香的味道，我突然有些害怕，抓住他的手说：“那……如果皇后娘娘兵败了，他们，会怎么对她？”
虽然那个答案呼之欲出，我还是想亲耳听到。
他久久不语，只是拿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手指有些不稳，末了，道：“刚才我离宫时，母后是派了几个人硬生生地把我给拽出去的，我从来都没有看到她那样决绝的样子。他们不会伤她性命，只会拿母后作为筹码来威胁我，可是即使这样，我也一定要救母后出去，一定！”他好像下了极大的决心，连脸颊的肌肉都绷紧了。
我听到这个答案不禁松了一口气，能活着，就是最好的。
“那我们现在去哪里？”我抱着他的手臂问道。
“沛国公的势力不会无限的扩张，三日前，我已经与在民间的薛有风取得联系，我们先去有风隐藏的银泉山庄躲避风头，在那里，或许事情会有转机。”连十二年的艰难困苦都熬过来了，又何惧这几日呢？
谁曾想到，就在我们即将出城时，意外发生了。
马车被一队穿着银色铠甲的军队团团包围，他们剑拔弩张，为首的竟然是司徒煜离。
“太子妃，别来无恙？”他淡灰色的眼珠满是静默，一晃而逝的，是对敌人的冷蔑。
他已经把我们当成了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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