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皎如玉树临风前
“薛小子，山庄来了这么多人都不叫小老儿出来玩，真是不讲义气！”
一个身高不足正常人一半的小老头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他鼓着圆溜溜的眼睛，长长的白胡子都快拖到地上了，看起来十分好笑。
我以前曾听人说过一个故事，大意是某年某月，某书生进京赶考，结果误入了迷幻森林，在那里遇到了许多极美的精灵，这些精灵虽然美貌无比，身高却像小孩子一般，其中一个为首的精灵女王最是美丽，一来二去竟看上了这俊书生，可是她为了变得与正常人一般高，竟派人取出了书生的元魂，收为己用，原来，精灵女王最爱的不是书生，而是她自己。
这小老头的身高难道就是故事里面那些精灵的样子吗？我觉得新奇，心想大千世界，真是无奇不有，于是乎一双眼睛全在他身上打转了，只见这小老头左瞅瞅、右瞧瞧，活蹦乱跳的像个春草丛中的小蚱蜢，
“病人在哪？”他吹眉瞪眼的样子要多滑稽有多滑稽，薛有风介绍说，这便是当世的神医郑金
。
我心想，天呐，还叫“正经”，明明应该叫“不正经”才对呀。
那老头左看看右瞧瞧，看到了我只是“哎呦”了一声，“小丫头，虽然本神医长得好，你也不用这样盯着人家看啊，怪难为情的。”
我夸张地点点头，“对呀，神医大人这样芝兰玉树般的美男子确实夺人眼球呢，不过嘛……”我将朱厚祯推到了他面前，伸出了一根手指比划着，“要是你将他治好了，在小女心中，就是靳国排行第一的美男子了！”
小老头的嘴巴张成了“O”字型，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指着我说：“有意思，真有意思！你这小丫头，模样看起来挺俊，没想到就爱说这些大实话！本神医还以为漂亮的小姑娘都只会说假话哄人呢！”
我看到他还在笑，眼皮一抬，故作严肃地说：“但是嘛，若是你治不好他，我就不会觉得你是第一美男子了，相反的，还是第一丑男子呢！”
小老头止住笑，呼呼地吹了口气，扬着胡子说：“你这小姑娘，饭能瞎吃，话可不能乱讲！这天下间还有本神医治不好的病？开玩笑吧！就算是死人，本神医给扎一针，也从棺材里跳出来了！”
他的目光在朱厚祯脸上流连了一下，踮起脚，无奈个子不够，只能跳起来一把夺下了他的面具，仔仔细细、上上下下地看了一翻，“啧啧啧，毒入骨髓，病入膏肓，我看你是命不久矣了！”他拉长了脸，用力地拍了拍胸脯，“但是呢，也算你运气好，遇到了本神医，若是栽到别人手上嘛，估计就要翘辫子了。”
朱厚祯眼波一转，淡淡地点点头，“在下自然信得过神医的医术。”
“你这小子倒是表面上装得淡定，午夜梦回的时候，不好过吧？灵修草的毒性本就厉害，发作起来像针扎一般，再加上南疆的蛊毒，啧啧啧，你这小子，活下来真是命大啊！”
“多谢神医夸奖，不过命由天定，事却在人为，在下只是运气好，一时还死不了。”
朱厚祯礼貌而疏离的样子让那小老头有些吃瘪，他甩甩手，“罢了罢了，本神医先给你扎几针，抑制一下毒素。你这毁容的脸，本神医也可以给你治好，不过要忍受常人所不能忍受的痛苦，你受得住吗？”小老头上下打量了一眼朱厚祯，似乎很不信他能挺过去。
“这世间的苦，又有什么是我受不住的？”朱厚祯反问道，冷静的面容就像结冰的湖面，“能让我计上心头的，不过是相思之苦、离别之苦。”
他的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就像穿过翩迁时光的蝶，那些岁月，让他的眼神中少了几分桀骜天真，多了一些沉稳内敛，这便是人想要成长所必须付出的代价吧。
有时候，岁月无声，却也叫人心悸。
***
初雪微霁，苍茫的大地笼罩在一片银白的雾霭中，干燥的风吹得人皮肤发疼，寻常人家朱门紧闭，饭馆里小菜的香味却飘然入鼻，街市上只有些三三两两的铺子，几个脸颊冻得通红的小贩搓着手掌，在吆喝着，叫卖着。
时间不觉已经过去了三个月，皇后，不，现在是太后娘娘，她到底还是兵败了，被孤零零地软禁在冷宫中，谁都不能见她。新皇下了一道御旨，大意是说太后无德，妄图染指朝纲，为了江山永固，无奈不念母子之情云云。
这些富丽堂皇的借口便用四个字概括就够了：成王败寇。
朱厚祯听到这个消息并没有多少震惊，只是眼底无意中流露的空洞暴露了他此刻内心的担忧。那假太子夺走了他的地位，夺走了他的权力，现在又要夺走他的母亲了，可是这背后真正的主使，却是我那作为三朝元老的爷爷，我知道依照爷爷的性格，是决计不会罢休的，这傀儡新皇，总有一天会被他拉下来。
也许我真的不太会看人，也低估了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不求回报、无怨无悔的感情，它的名字叫母爱。
原来，我竟然一直都误会了她，也许我是忘了，她不光是大靳国的太后，还是一个母亲。我不禁想起了自己的亲生母亲，虽然她在十多年前就去世了，可是印象中那呢喃的温柔低语和温婉动人的眉眼，却根植于记忆之中，那是上天赐给我的第一份礼物。
豫州地处偏远，民风淳朴，可即使这样，大批难民的涌入还是打破了这本是平静的小城，就像冬日的一股寒流，席卷而来、无处安身。
天下，就要乱了。
北方灾荒，新帝不管不顾，整天沉迷于声色犬马之中，戚妃得宠，一时宠冠后宫，风头无二。我不知道我的爷爷是如何控制这个傀儡的，可是他为了夺~权却不管无辜百姓的死活，这样做真的配得上他辛辛苦苦夺到的权力吗？
更让人震惊的，是新帝对于衢州城的“修理”。
衢州爆发了瘟疫，几乎成了一座荒城，而新帝听信奸臣的佞言将衢州城门强行关闭，最后一把火全给烧了，大火烧了三天三夜，淹没了无数的哭泣声、哀嚎声。历史上，总是自国军队对敌国百姓如何、如何地进行屠戮，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自国的军队会对自己百姓下手的，多像个荒诞的笑话！
有一次，我无意中听到亲眼目睹这场灾难的过路人说：“惨啊，就连刚出生的小孩子都不放过，整整五万人，就这样死在了修罗地狱一般的城池中，尸骨都烧成了灰！”
荒谬，残忍，血腥......仿佛一只巨大的猛兽，睁着妖冶的、猩红的眼在注视着这一切。
一个所谓的“太平盛世”，竟这样，扑天盖地地散发出了腐朽的气息。
朱厚祯被安顿在临湖水榭之中，他的脸上缠满了绷带，郑金用换血的方法，将所有毒素随着鲜血导出，又将他脸上的伤口一道一道地重新割开，用药敷上。那七天的时间，水榭进进出出了许多人，像一个个虚幻的影子，他们面容焦虑、步伐急促，手上的金盆捧着一盆一盆的血水。
不知怎得，我想起了大靳国曾经的战神，大名鼎鼎卫宰相独子卫征将军，虽然他现在已经成为高芷国清和公主的驸马，是大靳国的叛国罪臣，可是我小时候却听说了他的事迹：有次行军时，他不幸中了毒箭，在万分危急的时刻竟然捋起袖子，自己替自己刮骨疗毒，毒血排净后又披上战袍，冲锋陷阵，终于打退了犬戎大军的伏击。
一个人，到底能有多坚强？还是说，坚强只是他们这种能够站在权力制高点的人活下来的必备条件？
一个月后，当绷带被完全取下的那刻，我听到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此时，眼前的这个人，和梦里那个模糊的影子，终于完全重叠了。
他的面容有些苍白的病态，可整个人却是丰神如玉，眉眼本就是极好的，在那些狰狞的伤疤消除后，更加给人一种俊雅王侯的不凡气度，还透着一股莫测的深沉。
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
他是朱厚祯，也是小六子，更是被时光赋予深刻使命的，现在的他自己。
他的嘴角勾勒起了一抹笑容，时间在这一秒仿佛被定格住了，我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到，只觉得繁花万千，不及斯人一笑，他就这样，朝着我缓缓地张开了双臂。
我吸了吸鼻子，像归巢的雀儿一般跌入了他的怀中，心像被三月烟雨给濡湿了，“疼吗？”我问朱厚祯。
“男子汉大丈夫，这点小事算什么？”他睁着还算清明的眸子，如是说。
可是我知道，挫骨削皮的滋味，又怎么能不疼？当时换脸后，我的整个痛觉都消失了，直到如今，才依稀能找回些许感觉。
“不错不错，臭小子，看你长得这么俊，小老儿就大发慈悲地把靳国第二美男子的称号送给你，如何？”
我回过头，打趣道：“小老头，别太贪心了，我看你都这么老了，第一美男子的称号也应该退位让贤了吧！”
郑金圆圆的眼睛瞪得像铜铃，他气呼呼地指着我说：“你这个小丫头，过河拆桥！不跟你玩了，哼！”
“非也非也，若是神医大人退位让贤了，后世说不定还会流传一段千古佳话呢。往往相貌极好的人都是不自知的，神医大人又何必在乎这些虚名呢？”
郑金见说不过我，便要侍候的仆人做了许多好吃的，说是要安慰他受伤的小心脏。
***
朱厚祯似乎越来越忙，刚休养好没几天就总是见不到他的影子了。
有一天，朱厚祯带我来到了一处密室，他拨动了一个隐秘的机关，密室的石门“轰”的一声开了，蜿蜒到地底。
起初还不知道，银泉山庄的地底竟然如此别有洞天，这是一座庞大的地下石室，薛有风正坐在主帅台上，下方是密密麻麻、整齐划一的士兵在操练。
都说地底有碧落黄泉、牛头马面，有十八层地狱和七十二只小鬼，可是我却怎么也不会想到，银泉山庄的地底竟然藏着一个如此庞大的天然练兵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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