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千古风流人物
石室上方有一个两尺长的洞口，融融的月光像雪色纯净的白梨花，从那洞口幽幽地挥洒了下来，恍然若画。室内点着无数的蜡烛，还有专门存放兵器的仓库。
“这万余人全是以一当十的好汉，他们有的是曾遭战乱、流离失所的孤儿，有的是穷人家被富人欺压的走卒，还有的是内阁首辅杨莫成大人的亲信。”朱厚祯说着便缓缓走上了高台，薛有风见到是他，持着剑恭敬地行了一礼，把军令双手递给了他。
朱厚祯长身玉立，双眼是从未有过的坚定，他将手中的军令高高地举起，只见士兵们训练有素地一齐跪下，大声道：“参见主上！”
声音轰鸣，像暗夜中亮色的闪电，“哗”的一声划过了漆黑的黎明。
气势如虹，贯破长空。
眼见一人独立于高处，俯瞰千军万马。
“将士们，曾几何时，你我都是从黑暗中摸爬滚打过来的，是被命运抛弃的人，我能体恤你们报国无门的心愿，可是你我都是有梦想的人，和那些浑浑噩噩的人不一样！”
他声音清朗，仿佛九重宫阙上飘着的淡淡流云，带着一种飘逸洒脱的感觉。他将军令放于一边，兀自甄了一杯酒，抬手道：“此一杯酒，敬诸位将士，战乱将起，你我必将同赴战场，浴血奋战！”
仰头喝下，动作一气呵成，又倒了第二杯酒。
“这第二杯，敬我们的敌人，是他们让我们知道了正义与光明是多么可贵，清明的天下是多么来之不易！”
他喝下后嘴角升起了一抹笑容，又倒了第三杯酒。
“第三杯，敬老天爷，老天待我们不好，我们就挺起胸膛，让老天看看，如今的我们、往后的我们，是怎么个活法！我朱厚祯在此起誓，无论付出何种代价，哪怕是牺牲自己的性命，也必将还诸位一个太平盛世！”
“砰”的一声，是瓷杯碎裂的声音。
都说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可我却觉得，有些瞬间，哪怕极其短暂，于生命的长河之中，也算一种永恒了。
“万岁！万岁！”
“誓死追随主上！”
台下。
群情沸腾，将士们挥舞着手臂，我仿佛看见了信仰的力量，在一双双明亮又质朴的眼眸中流淌。
只余下这苍茫的月光为这番对话做了见证。
***
我沿着台阶而下，只觉得热血沸腾，这种鼓舞人心的场面，当真是痛快淋漓，惟亲眼以见之不足以用语言描述。经朱厚祯说我才知道，内阁首辅杨莫成大人如今处处受制于新皇，表面上不好与冷宫的太后走得太近，可是暗地里却是对朱厚祯不遗余力地支持，包括与其交好的一些老臣，也都暗地里与他结盟了。
在权力的游戏中，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却存在永远的信仰，那是一个人内心深处的召唤与良知，无关年龄、无关种族，甚至无关生死。
远处，有两人在照顾一位蓝衣少年，我见朱厚祯还在与薛有风商量要事，便走向了那位少年一探究竟。
只见这少年眉目清秀，唇红齿白，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可是他体态娇小，隐约有女态，莫非又如花木兰替父从军一般？
我蹲下身子，从士兵手中接过脸帕，敷在了他的头上，他的眼神迷蒙，突然抓住我的袖子，蜷缩着念道：“大哥，你当真抛下小蔓了吗？”
他的这双手小巧玲珑，白皙透亮，至此，我心中已经有八~九分确定眼前的人是“她”，而不是“他”了。
“妹妹怎么称呼？”我换了一面帕子，替她顺气。
她缓缓地睁开眼睛，见我看出了她是女孩，也没有多少惊讶，只是柔柔地看着我，像个没有力气的小猫。
“叫我小蔓就好。”她细声细气地说。
“现在感觉怎么样？要不要请郑大夫给你瞧瞧？”我摸了摸她的额头，还是有些烫，她只是用力地揉了揉眼睛，“不必了，我还好，不碍事的。”
“都烧成这样了还逞强吗？”
朱厚祯的声音从后方传来，他负手立在我身后，后面还跟着一个人，这人面容平凡，憨态可掬，胖乎乎的很有福相，一双眼睛却总是笑嘻嘻的，就像我们脑海中邻居家二舅子的形象。
都说心宽体胖，这世上果真有一种人，让人见了就觉得想与他亲近，没来由地生出一种亲切感。
“在下是主上的军师，姓‘柳’，名‘焕’，字‘无为’，刚从歧山拜别了师父，特来助主上一臂之力的！”他将手拢在袖子里，不改笑脸，“姑娘想必便是尚书府家的魏小姐吧？哎呀呀，今日一见果然是有美一人，见之难忘啊。”他又望了一眼病中的小蔓，“这小公子身体抱恙，得快些医治才行，赶快派人通知郑神医吧。”
“郑大夫已经在路上了。”朱厚祯睨了他一眼，有些好笑地说：“军师，我就不信，你没有看出你口中的小公子是女儿身。”
“无为眼拙，自然没有主上的眼力超群，无为佩服、佩服啊！”他说着还弯下腰，拱手做了个揖。
我只觉得他的名字新奇得紧，人又圆滑周到，马屁拍得天衣无缝，不出所料的话，这人应该是有一副七窍玲珑心的，为了避嫌，他故意称我为“魏姑娘”，毕竟，“沛国公孙女”这个身份在当前不能不说是敏感的。我不禁莞尔笑道：“无为？便是无为而治的意思吗？”
“正是，姑娘真是……”
“哼，一群讨人厌的家伙！”
柳无为溜须拍马的话被小老头郑金给打断了，他背着一个木箱匆匆赶来，还打着哈欠，嘴里不耐烦地念叨着：“吵人好梦，什么时候本神医竟屈尊降贵地治上发烧这种小病了？”他说着还懒洋洋地伸了一个懒腰，“去去去！闲杂人等都快走开，小老儿给她扎几针就回去会周公了！”
我和朱厚祯拜别了柳无为，便离开了石室，谁想到刚一出来，就看到一只白鸽从天上落了下来，原来是远方来信了。
朱厚祯打开了信笺，眉头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我猜一定有事，只见他摇了摇头，将信递给了我。
信上只有短短的六个字。
——太皇太后有孕。
我吃了一大惊，谢飘渺……她竟然怀孕了？
“是司徒煜离，一定是司徒煜离的孩子！”我按下心底的震惊，目光微怔，一时竟不知道再说什么。
“这个孩子是谁的不重要，只要大家以为是那个傀儡的就够了，”朱厚祯将信纸点燃，待其成为灰烬时，说，“大靳国的民风即使再开化，也容不得一个如此不顾纲常伦理的昏君吧。”
我惊讶地闭不拢嘴，难道……这又是爷爷夺~权的计谋？诚然，若是传到了百姓们的耳中，一个皇帝竟然与太皇太后苟合，还怀了孩子，这简直就是荒谬无耻！
“你的意思是，他们下了一步狠棋，想借这个理由彻底地逼迫新帝退位？”
“沛国公的目的本就是光复前朝，眼里自然容不得沙子，就算他已经控制住了靳国的朝局，成为了幕后的牵线者，也想获得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走到看得见光的地方来。”
若是这个消息被爆出，新帝一定会被口诛笔伐，淹死在谣言的唾沫星子里，永世也不得翻身，到时候，爷爷便能成为靳国真正的掌权者了。
“就算是新帝退位，下一个皇帝也不一定会落到爷爷的头上，事情一定会有转机的，对不对？”我拉住了朱厚祯的手臂，慌忙地问道。
“难道，你是在担心他吗？”
我撇开了目光，自然知道朱厚祯口中的这个“他”是指谁。
“怎么会？谁会担心那个傀儡啊，我只是放下不下飘渺罢了，她一个女孩子，怎么能忍受这样可怕的谣言？帝宫里的人都坏得很，他们是不会放过飘渺的，到时候，飘渺一定会被当成淫~妇罪人的。”我尴尬地不知所措，“可是我还是不信，爷爷他怎么能够这样狠心地伤及无辜？”
“连自己的亲生孙女都不放过，在他眼里，除了那位君上，其他人又有什么紧要的？”
我的脸色一僵，只见朱厚祯继续说：“沛国公是前朝忠臣裴炎的后代，他的主子，却是另有其人，所以，沛国公苑昶不过是心甘情愿地为他人做嫁衣裳罢了。”
“……？”
“白衣琴师司徒煜离，才是穹禹国末代皇帝禹瑑的后人，沛国公这辈子所做的一切，便是帮助司徒煜离重登帝位，让四百年前的穹禹王朝改天换日。”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怪不得，司徒煜离会成为靳国的宰相，怪不得，他那日要杀了朱厚祯以绝后患。我说：“在他们的心中，权力大过天，什么感情，全都是过往云烟罢了，我只希望司徒煜离能良心未泯，不要伤害飘渺，如果他真的选择以牺牲飘渺为代价，那么他这辈子都会受到良心的谴责的，都说得民心者得天下，他们这样玩弄权力，总有一天也会被权力所玩弄的。”
朱厚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突然话锋一转，“你还记得尚书府里的三姨娘黄淑兰吧，她本是高芷国的奸细，混入了大靳国。”
我自然记得，不过怎么会突然提起她来了？
“原先的兵部尚书，也就是你名义上的爹爹，其实早就是沛国公的人了，黄淑兰会死，并不是偷了靳国的行军图，而是她无意中发现了我的真实身份，打算告诉她的主上未忧君，你的爹爹只知道她是为了行军图，却不知道其下隐藏的这个更大的秘密。”
朱厚祯又说：“黄淑兰不是早就恳求过你爹爹，若是她哪一日死了，便要埋在云绮山的山顶吗？我猜想，那处地点便是她与未忧君约定的最后的联络地点了，在你与我上山祭奠三姨娘时，我就发现，三姨娘的墓有被重新动过的痕迹，高芷国的人应该已经先我们一步获得了情报，那个时候，我就暗暗决定，尚书府已经不是什么安全的所在了，而你又要入宫了，我便打算和你一起回到帝宫，再做打算。”
“那小蔓呢？看你对她那么上心的样子，应该不是什么等闲之辈吧？”我突然问道，只见朱厚祯的眼底似有流光，他好笑地望了我一眼。
“怎么，你是吃醋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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