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一个人的兵荒马乱
我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心底直犯嘀咕：这男人，怎么越来越直白了？
我首先赶忙否认：“没有啊！”又觉得这话貌似太没公信力了，便眯着眼，用手指戳了一下他的肩膀道：“银泉山庄的饭菜那么清淡，还不许加点醋调剂一下啊？”
朱厚祯哈哈一笑，眉目疏朗，在月下端的是一副好皮囊。他说：“音音吾妻，可否同我这个不成器的夫君一起去屋顶上看星星呢？”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吾妻？这是绝对调戏，赤果果的调戏！脸上一朵红云飘过，手臂却突然被他一把抓住，便被带到了一处阁楼的屋顶上。
这阁楼说高不高，正能俯瞰豫州城的全貌，夜晚的豫州城很安静，安静得像熟睡人的眼，又像被笼罩在一片黑色的薄雾中。而金陵呢？灯红柳绿、热闹的没心没肺，可是热闹之下，又埋藏了多少算计人心？
反观天上却是星云遍布，冬日的星星不像夏日那么亮闪清晰，倒也别有一番朦胧的情愫。
我指着那月亮说：“你看，这天上的月亮还没有星星亮呢。”
“可是星星再亮，却永远也取代不了月亮的位置，古来的多少豪士，千杯不醉，却被这融融的月光所醉？”朱厚祯突然凑近我，有些神秘地拉下我的手，说：“别指月亮，仔细被天上的嫦娥看到了割耳朵的。”
我一愣，随即不置可否地笑了起来，“朱厚祯你真逗，还信这些啊？”
“原先是不信的，我自己倒是无所谓，可是为了你们能平安，信一下又何妨？”他的眼眸中倒映着天上的点点星光，人也一下子沉静了下来。
我知道他背上的担子很重，在他最孤苦无依的时候，没有人能够分享他的喜悦与悲伤，一切都只能靠他自己扛，还好，他扛过来了。我的心里有些酸涩，脸上却不好表露出来，这些过去，说到底也只是一个人的兵荒马乱。
“我喜欢看你笑的样子。”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瞧，他似乎很不习惯这样的注视，我又说：“可是呢，自从你当了小六子以后，就很少笑了，”我说着便伸出两根手指将他的嘴角向两边一扬扯出了弧度，“人嘛，还是多笑笑好，否则板着一副脸，就不好看了。”
他没好气地瞪了一眼，“为夫的绝色容颜，难道娘子还嫌不够吗？”
我捂着肚子，差点要笑死了，“非也非也，就是感觉天边的牛皮都被吹炸了！”说实话，现在的朱厚祯，的确是一副绝色的容颜，不过呢，我可不想让他自恃有一张天人之姿的脸就去勾搭无知的小姑娘。
我抵着他的脸，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你还没有说小蔓是谁呢？”
朱厚祯意味深长地说：“小蔓，她姓卫。”
“卫？”我觉得这个姓听起来似乎有些耳熟，此刻，一个有些不可能的念头浮上了我的心尖。
“卫小蔓，便是已故卫宰相卫嵩的女儿，卫征将军的亲妹妹。”
像看出了我的不解，朱厚祯说：“诚如我们所看到的，除了卫将军侥幸逃过一劫，卫宰相一家都因叛国罪被惩处了，当时十六岁的小蔓被卖入妓馆，她拼死不从，幸好，被我们的人所救。”
“卫宰相，真的是叛国的罪人吗？”
“你信吗？”他反问我，又叹了口气，说：“其实卫征将军，早就战死沙场了，怎么可能成为清和公主的驸马？高未忧不过顺水推舟为了除掉卫宰相一家，才会对靳国如此宣称。卫宰相虽然擅专，却绝没有背叛靳皇的意思，当时卫征将军知道了明堂上的是假皇子，便拼尽最后一口力气飞鸽传书，想要让卫宰相上奏陛下……”
“可是却被沛国公的人给截下了吗？”
“正是，沛国公怕自己的阴谋暴露，又深觉卫宰相是个潜在的威胁，便联合兵部尚书诬陷卫宰相通敌叛国，让宰相抄家，蒙受不白之冤。”
“怪不得……”我的记忆似乎飘到了很远的地方，那一日，我远远地就看到了囚车中的卫宰相，他被官兵们押着去午门赴死，可是却一句“冤枉”的话也没喊，也许他是知道自己已经彻底地失去了靳皇的信任，所以连辩白都不屑了。
三姨娘、卫宰相、晴苍公主……这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成为了权力台上的祭品，也许以后，这串名单会加的更多，更长，最后只留下微醺的血色和亲人的泪花。
摧枯拉朽的至尊权力，本就是由鲜血铸成的。
朱厚祯的声音突然变得很低，“不过，我觉得最对不起的，还是有风。”
我蓦地回过神来，“因为晴苍公主的事吗？”
“是啊，其实晴苍公主本不该死的，高未忧为了离间靳国与白狄国的关系，才……他又派人嫁祸给母后，让母后与父皇的关系不似从前那般信任。”
“可是这与你有什么关系？”我支着下巴问道。
“他们，都是我应该守护的人，无论是我的朋友，还是我的亲人。可是面对他们深陷危难，我却什么都做不了，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你明白吗？”朱厚祯的手掌不自觉地握成了拳，我心中叹息一声，反手将他的手握住。
“你要守护的已经够多了，不过个人有个人的命数，个人有个人的活法，都说‘是非成败转头空’，你想守护的人，他们知你、懂你，当然也不想你受到伤害啊。帝宫的血已经流的够多了，为了你的理想，为了我，也请你一定要勇敢地活下去，一个人相信什么，最终，他就会成为什么。”
“音音，你会陪着我吗？永远？”朱厚祯偏过头看我，夜晚的风卷起了他的衣袂，鸦青色的天空仿佛倒映着我们二人的影子。
“无论前路如何，这辈子，我许给你了。”我定了定摇曳的心神，无比专注地说。
“一辈子怎么够？下辈子，下下辈子，我都认定你了。”他将我一把搂在怀里，我静静地闭上眼睛，鼻尖是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的味道，我喃喃道：“你很霸道耶，连我的下辈子都要管吗？”
他轻轻地吻上了我的眸子，“只愿我们永远也不会走散。”
永远，就是比我们在一起多一天。
***
谣言还未传开的时候，一切似乎都很平静，就像被猪油糊住了的滚烫的浓汤，无声无息，可当太皇太后怀孕的消息传来时，那层最后的猪油像薄纸一般地被彻底掀开了，所有的局势都如沸腾的开水，“轰”的一声炸开了。
在谢飘渺与权力之间，司徒煜离，最终还是选择了后者。
“昏君无道，不顾廉耻！”
“败乱朝纲，狐媚惑主！”
群情激愤之下，新帝首当其冲，朝堂之上更是乱成了一锅粥。多数大臣们本就以沛国公马首是瞻，如此情况之下更是大肆地上奏折弹劾，不过这次弹劾的对象不是别人，而是我大靳国的太皇太后，谢飘渺。
历朝历代，即使昏君亡国了，也总要把女人拿出来当挡箭牌，粉饰太平，好比吴国亡了非要怪罪西施，商纣灭了非要咒怨妲己。
女人真难，特别是做一个美丽的女人更是难上加难。
未到五天，另一个更惊人的消息，将这壶本是滚烫的浓汤彻底地掀翻了。
——新帝退位，让位于宰相司徒煜离。
我着实没想到司徒煜离会如此地急不可耐，时机尚未成熟，他却早早下手，不过诏书是新帝立的，百姓们即使目瞪口呆也无可奈何。
朱厚祯把自己关在石室中三天三夜，待到出来的那一刻，我想，他已经做出了自己的决定。而正是这个决定，开启了一段足以写入史书的传奇。
冬日的大雪像片片鹅毛，落到了帝宫的朱色琉璃瓦上，落到了王公贵族的庭院里，落到了银泉山庄的亭台楼阁中，落到了万家灯火的门廊内。
攻占豫州城的前一夜，朱厚祯曾问我，要不要先前往后方躲避风头，我说不要，我可以躲得了一时，却绝对避不了一世。
在众人的期盼下，这一仗，你果然赢了。
夕阳西下，你站在高坡上，遥望着眼前一片废墟的战场，脑海里不知在想什么。
漫天的霞光如金色的帷幔一般，你的眼神是无人理解的孤独，可是那目光深处却隐含带着一丝希望。
立于万人之前，依稀有万丈光芒从周身洒下，却无人能看到你的内心，藏了多少的千疮百孔。
一个人，有时候就可以顶天立地。
***
朱厚祯攻占豫州本是名不正言不顺的一件事，百姓们都不知道这突然冒出的军队是何人所领，甚至有人说，是衢州那被火烧死的五万人的冤魂，变成的鬼军。
新帝退位后就凭空消失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贵妃娘娘苑雅音的孩子刚生下来便夭折了，不过也在我的预料之中，司徒煜离是不会留下这个隐藏的祸患的，毕竟是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帝位啊，怎可拱手让人？
听说谢飘渺整日郁郁寡欢，一个人住在诺大的芷凝宫中，我很是思念她。
在我心里，她永远都是我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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