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迷途
“高未忧，是你救的我吗？”尽管已有八分肯定，我还是弱弱地问道。
“不是我，还能是谁？”
见他没有放我离开的意思，我直接道：“云癫之上是大靳国的禁地，你为何会在那里找到我？”
他犹豫了一下，终于动了动嘴唇，笑容有些阴森森的，“因为，那大鸟便是我设法引来的。”
我期期艾艾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世间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不过若是你非要问，那么，便是我想你了，想见你。”
“你……”
“被逼到死路后，你与那大鸟以命相搏，可是却从悬崖上落下了，那么高的断壁残垣，朱厚祯肯定以为你已经死了。其实那处断崖是我特意找寻的地方，下面积雪深厚，人若是落下也只是会昏迷一阵子。”
我的脑袋突然传来一阵疼痛，手心的能量指示灯也暗了一些，我暗暗地握紧手掌，“未忧君，你的‘救命’恩情，以后我一定会还的。”
空气中有片刻的安静。
高未忧愣了一下，绝美的脸庞升起一丝邪魅，“从小你就是这样，不喜欢欠别人的情，一分一毫都要算清楚，可是唯独一个朱厚祯，却能让你忘记自己的所有桎梏，小时候，你在那些贵族公子的手下救下了我，那时我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是的质子，你瞧不上我也是应该的。”
突然，他的眸中升起了一丝疯狂的情绪，双臂摊开，又蓦地挥下，一只手在我的面前握成了拳，“可是如今，我有了权力，有了高芷国的一切，你，为什么，还是不多看我一眼呢？”他的眼神黯淡了几分，掩住了所有妖冶的光，像启明星突然被无边的夜色给掩盖了，“在靳国的那段岁月，包括现在，我只当你一个人是我的亲人。”
我默默地叹息了一声，“如果可以，我愿意当你一辈子的亲人，只是我现在，却有不得不离去的理由。”
“即使你有千万个留下来的理由，可是为了那个人，为了一个理由，你也要走，是吗？”
见我不说话，高未忧摇了摇头，直直地逼近了我，“你可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被谁给害死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我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怔怔地看着他。
“当年的靳皇为了一己私欲，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派你的亲生父亲上战场送死，只是为了霸占你的母亲，因为靳皇，你的母亲才受不了打击抑郁而终，这些，你还不知道吧？”他顿了一下，“其实那时，沛国公本打算放下前朝的仇恨颐养天年了，可是靳皇的所作所为却让他彻底寒心了，复仇的火焰总是让人失去理智的，所以，朱厚祯的父亲，才是这一切悲剧的根源。”
“你是在骗我？”我难以置信地望着他，抓住他的手臂，“你一定是在骗我，是不是？”
在我的印象中，已逝的靳皇总是神色恹恹的，他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在朝堂上好像一个摆设，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甚至什么事都让前皇后做主，没想到，他竟然会做出这种事。
真是人不可貌相。
高未忧继续说道：“正因为如此，沛国公才会开始□□的计划，联合高芷国让韦宰相一家抄家，从而实现他更大的野心。靳皇害死了他的儿子，所以，他发誓，有生之年，也要让靳皇的亲生儿子生不如死，朱厚祯呢，说到底也是为他的父亲还债，不过，最后，靳皇也算有报应了，若不是他早年的独断专行，也不会有这样的结局。”
“……”
“你和仇人的儿子在一起，就不觉得对不起自己的亲生父母吗？”
这句话像重锤一般，竟敲得我半天说不出话。
久久，高未忧像设了蛊惑一般，我不去看他，他却用双臂将我禁锢在床边，强迫我去看着他，“你的国家已经抛弃你了，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好好地留在高芷国？大靳国能给你的，高芷国能一样不少地给你，大靳国不能给你的，高芷国也能给你，包括，你心心念念的自由。”
我的目光定在了他脖子上挂着的猫眼石，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管怎样，我都不会背叛大靳国，那是我生长的地方，有着我所有年少的回忆，还有我爱的人们，这些回忆，已经刻入了我的骨髓，怎么都割舍不得了。”
“你这是愚忠！”他的气息陡然变得很冷冽，“总有一天你会发现，你所保护的那些人，他们根本就不值得你去保护！”
“你觉得我会相信你吗？”我移开了目光，与他的碧眸对视，“古时候，外敌入侵，扬州十日曾被屠了八十万百姓，要是我打开城门投降的话，他们会没命的，即使你派人掳走了我，我也不会后悔。”
“我和那些人不一样！”高未忧几乎是一字一句道。
“怎么不一样？说到底，你就是一个□□裸的侵略者！”我加重了最后三个字，空气又硬生生地冷了几度。
“侵略者”三个字足以让任何人愤怒，高未忧也不例外。
“你会为你所说的一切后悔！”他的目光似剑，恨不得将我斩成几段，突然，他将茶杯摔碎，咬牙切齿道：“来人！”
“属下在！”高未忧的贴身侍卫净忧带领几个近侍恭敬地跪下。
“将音姑娘下到牢狱中，听候发落。”
后来我才发现，与我一同被“请”来高芷国的，还有唐僧师兄。
唐归彦盘着腿坐在稻草堆中，很是脏乱的样子，见到我被推进来，似乎有些惊讶。
“好久不见啊。”我朝他狼狈一笑。
“是啊，没想到我们竟会在这里见面。”唐归彦拍了拍身边的稻草堆，“来，小袅师妹，到这里来坐。”
牢门“哐当”一声被锁上了。
唐僧师兄告诉我，他本来与蝉羽一同在冀州抗敌，可是蝉羽因为心系朱厚祯，想连夜赶回金陵，没想到在回去的途中，却中了高芷国的埋伏，为了保护蝉羽，唐僧师兄不惜以身犯险，才落入高芷国的陷阱。
可是上次蝉羽与我见面，却只字未提唐僧师兄被囚，只是说朱厚祯在雪魄森林被刺客袭击了。
我喝了一口水，打开了话匣子，“唐僧师兄，其实我一直有一个疑问，为何当时蝉羽到南疆来找你时，你那么快就相信她了呢？就没有什么疑问吗？一个身份未明，与你萍水相逢的人，况且她说的还是那么匪夷所思的事情，万一被她牵连，可是会丢了性命呀。”
唐归彦温润一笑，“在我的心里，她只是一个傻孩子，又怎么会骗人？”他似乎在自言自语，随手拿起一颗稻草，在地上写写画画，“不会的，况且，她也没有骗我，不是吗？”
“傻孩子？”我有些哑然失笑，“你口中的‘傻孩子’蝉羽，她虽然看起来小，可是年龄可不小了，姒族的人，总是驻颜有术，又或者说，有什么不老的妖术，你就不怕吗？要知道，姒族的祖先可是让前朝亡国的妖姬姒沅呢。”
“怕？”唐归彦摇摇头，像听笑话一般地看着我，“我从未怕过她，心里只是当她是个傻孩子。她喜欢朱厚祯，为朱厚祯付出了那么多，也是她自己的选择，而且她从未害过别人，我虽然心里……可是，我尊重她。”
“这个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地的恨。”我有些试探地问道：“唐僧师兄，爱而不得，你就不觉得憋屈吗？”
“那个傻孩子，她才觉得憋屈吧。”唐归彦的目光突然变得很轻，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就让我傻一回吧，宁可傻在开始，不要傻在结束。”
一个人总是另一个人的傻子。
也许这世上真存在一个人，你嘴上嚷着、心里打定了千万次主意，要放弃他/她，可是实际上，却怎么也放不下。
这就是爱吧。
“要是我们有天逃出去了，你还会去找蝉羽吗？”我托着腮，打趣着说。
唐归彦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不过，我应该会想去找她吧。”他嗫嚅道，手上的稻草也慢慢地划着，“那个傻孩子。”
就这样过了三天，我突然被几个士兵拉到了一处空地，高未忧一身华丽的紫衣，骄傲中带着些挥之不去的阴郁，像一团迷离的紫雾，定定地站在远处。
“来啊，将他们带上来。”
铮铮的镣铐声传来，竟然是我在漳州帮助的人们。
在漳州，我曾帮助他们清除了鼠疫，又和他们同吃同住，感情颇深，特别是麻婶一家人，麻婶每天都给我做很多好吃的，她的儿子在战乱中暴毙，孙儿小华很是玉雪可爱，每天“姐姐”、“姐姐”地叫我，与我最是亲热。
我心里有些狐疑，渐渐地升起了一丝不祥的预感，高未忧，他到底要做什么？
“现在给你们两个选择，若是你们跪下，便是她死，若是你们不跪，便是自己死，是牺牲自己的性命，还是她的性命，自己选吧。”高未忧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我清晰地看到村民们听到“死”这个字，吓得一哆嗦。
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两眼无神。
突然木讷起来，死亡的阴霾正笼罩着他们，像拴住喉咙的绳索。命拴在别人手里，他们仿佛只说错了一个字，便会永世不得超生。
突然，有一个眼熟的村民狠了狠心，跪了下来，嘴里不住地求饶。
“求求君上，不要杀小人啊！小人根本就不认得这个女子！”
接二连三。
“是啊，得罪未忧君，千错万错，都是这个小妖女的错，不关我们的事啊！”
一个一个地跪下，五体投地。
一张张熟悉的脸庞，就这样，变成了一把把夺命的弯刀。
我怔怔地望着他们，望着这些我曾经保护过的人，难道那么多、那么多的帮助和感情，到最后，只换来了“小妖女”三个字吗？
我那样地保护他们，可是，他们却要这样羞辱我？
原来，人最可悲的不是死亡，而是从头到尾坚持的信仰，却是那么可笑。
这一刻，我突然迷茫起来。
心像迷失在了大雾之中。
密密麻麻地跪下了一大片。
最后只剩下了麻婶和她的孙儿小华。
麻婶歉意地望了我一眼，作势就要跪下，小华却拉了拉她的衣袖，“姐姐对小华很好，小华不要姐姐死。”
麻婶摇了摇头，不敢去看我的眼睛，“可是如果她不死，小华和奶奶就要死啊。”
小华懵懂地望了我一眼，终于，和麻婶一同跪下了……
高未忧到底也没有杀我，可是我的心却从未这样绝望过。
一直以来，我到底在坚持些什么？
耳边又回响起了当初的誓言。
“别跟我那么矫情的说什么‘生存不易、能吃饱饭就好’这种烂菊花的鬼话，那是饭桶，不是人类！其实活着是最简单的事情了，一个窝窝头，一口白米粥就能够苟延残喘下来，你要做的，是让他们像个大写的人一样活下来，不同于野兽，而是给每个人一个灵魂与一份信念，让他们能够平等地做到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回到了牢狱中，我什么话都没有说。
唐僧师兄看出了我的低迷。
“怎么了?”他关切道。
我叹了口气，将刚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跟他说了。
自始至终，唐归彦只是神色如常。
“如今，我们竟然陷入了如此的境地，真是造化弄人啊。”我的目光盯着牢房结了蜘蛛网的天花板，心里不胜悲凉。
“谁说不是呢？”他笑笑，这笑容却是那么淡然，还带着几分雅致，“人总有一死的，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也许为国而死，是读书人最好的去处吧。”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提到了“死”字，可是他的表情却不像寻常人面对死亡那般胆怯。
“这么长时间了，我一直以为，人都是会变的。”我抱着腿，将身子缩成了一团，“谁又相信，如今风光赫赫、前途无量的唐大人，骨子里啊，还是一个穷酸书呆子的思想。”
(https://www.23hh.com/book/79/79376/4151588.html)
1秒记住爱尚小说网：www.23hh.com。手机版阅读网址：m.23hh.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