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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大结局 倾国倾城


  一座孤楼屹立在远方。

  楼上灯火辉煌,却反衬着月光的黯淡。

  树已经化作了陪衬,像一双双巨手,恨不得将这楼给托到天际,一直托到与月亮比高。

  每日都在这孤楼之中,我的心早就飞到了外面。

  朱厚祯要来高芷国了。

  这是我听婢女们窃窃私语得来的。

  当然不是一个人来,他带着一队官兵,从高芷国的皇宫正殿而入。

  这简直就是在送死。

  两国正处在战乱,他却如此张扬地过来,虽然我日夜都盼着见到他,可是却不想在此时此地见到他。

  与高未忧并肩站在城楼上,我的目光却流连在那个熟悉的身影上,他高坐于马上,人因为太小而看得不甚清晰。

  我谎称自己身体不舒服,便提前回到了璎珞阁。

  一把大火却适时地烧了起来,火光冲天,像凄迷的乱蝶,整个皇宫顿时乱成了一团。

  接下来又是另外几处宫殿起火,楼外人仰马翻,我的大门终于被撞开了。

  心念一动,却迎来了一个万万没有想到的人,我有些迟疑,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楚灵均……怎么是你?”

  他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了我的身边,眉间一挑,道:“这是小爷我这辈子最后一次装朱厚祯了,怎么样,装得像吧?”

  我不顾他的玩笑,只是正色道:“是朱厚祯要你来的吗?”

  楚灵均哈哈一笑,“反正小爷人已经在这了,还对某人夸下海口,一定会带你出去。为了让未忧君放松警惕,某人现在可是故作昏庸,成了一个不顾百姓的‘昏君’呢。”

  楚灵均说着就欲带我离开,却看到了我手腕上挂着的半轮猫眼石。

  “这不是高未忧的宝贝吗?”

  他将猫眼石夺了过去,一双眼睛全盯在上面,突然松开手,任这石头掉在地上被摔得四分五裂。

  我惊异道:“楚狗蛋,你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当然是帮你摆脱高未忧的束缚了!他千方百计地要将你困在这里,小爷我就千方百计地不让他如意!”

  楚灵均想都没想就拉着我离开,我被他带着一路狂奔,终于来到了宫门前。

  他吹了一声嘹亮的口哨,本是想引来准备好的骏马,谁想到,高芷国的追兵却到了。

  “上马!”楚灵均大喝一声,拉着我就上马。

  这马速度极快,像闪电一般,可是楚灵均身体却突然僵硬了一下,我没有在意,只是任深色的骏马奔驰在广阔的官道上。

  两侧的景物在风中看不分明,像无数模糊的幻影,划开了一条波光动荡的长河,身处其中,恍若海市蜃楼,一时竟让人看不清过去与未来。

  “乌峡关”的城门牌匾一点一点的近了。

  那抹流光中的朱红,就像可望而不可即的虹光。

  “抓紧,咱们……马上就到了。”楚灵均的声音被猎猎的北风吹得支离破碎,像离人喃喃的低语。

  终于在城门前的一处空地停下了。

  “楚狗蛋,快下马!”

  我大喜过望,还未来得及跳下马背,身后陡然一空,刚想说些什么,却眼睁睁地见到楚灵均从马背上栽了下去。

  就那样硬生生地栽了下去。

  他的后背中了一箭,黑色的箭头贯彻到前胸,带着斑斑的血迹,这么长的时间,他不发一语,我竟然没有发现。

  楚灵均咬紧双唇,突然将那箭拔下,仰头倒在了地上,他大口大口地哈着气,人似被抽空了全部力气。

  眼前渐渐地模糊起来,喉咙像被硬块哽住了,我用力地按住他胸口的血,可是那血越来越多,怎么也止不住。

  我几乎是哀求道:“楚灵均,你要挺住啊,朱厚祯马上就来了,他马上就来救我们了!”

  “傻瓜,他是来救你的,又不是救我。”他的脸色苍白,呼吸也越来越微弱。

  我无力地坐在地上,用手托住他的后脑勺,紧紧地抱着他,可是他的眼皮越来越沉,就要闭上了。

  “别睡!”我使劲地拍了一下他的脸颊,手掌生疼,“别吓我,你别睡啊!”

  “傻瓜,我不是睡,我是要死了。”他大口地喘着气,眼神突然有一刻的涣散,我听到“死”这个字,眼圈突然一红,竟然忘记了害怕。

  “楚狗蛋,你不是说了,咱俩凑合凑合混一辈子呢?你要是死了,还怎么和我混一辈子啊?”

  他似是笑了,干涸的嘴唇微动,“小猴子,本大爷怎么看得上你?又被骗了吧……”

  “我不管,我不要你死!”我又将他抱紧了一些。

  他的呼吸就像蜉蝣的细丝,身体也越来越冰凉。

  城外渐渐地升起了喧嚣,危险像大海上的浮沫,一层一层地逼近。

  “没时间了,快走……高芷国的人要来了。”他奋力地想爬起来,像溺水的鱼儿企图做最后的挣扎。

  我执拗地抓住他的手,“我不走,我要是走了,你会死的!”

  他费尽了所有力气,终于挣脱了我的怀抱。

  “滚,快滚呐!”他捂住伤口,近乎声嘶力竭,任流下的鲜血将整个手掌染红,“你要是不滚,老子做鬼也不要看到你了!”

  他大力地将我一推,我踉跄了几步,重重地倒在了雪地里。

  “开门!开门呐!”他像疯了一样地拍打着城门,声音嘶哑,双目猩红,“快给老子开门!”

  突然就顺着门滑了下去,瘫软在地上,满眼的狼狈。

  “求求你们,开门呐。”

  他似乎用光了最后的力气,手指按在门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呢喃着。

  本是六月的天气,塞外的胡地却有纷纷扬扬的大雪飘落,他的鲜血在惨白的雪地中开出了一朵凄厉的、火红的花。

  门“哗”的一下打开了。

  我似乎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耳边明明有千万种声音,可是全在这一刻,静谧了。

  楚灵均全身趴在地上,匍匐着,双手拉住守门的士兵下摆,恳求地说了几句话。

  那几个士兵朝我走来,他们合力地将我拖了进去,无论我怎么挣扎,还是眼睁睁地被拖走了,只见楚灵均将剑□□了地中,缓缓地支撑着站了起来。

  朱色的城门一点一点地关上。

  他的身影一点一点地变小。

  我只看到,他回头望了我一眼,嘴角含着一抹奇异的笑容,越来越多的高芷国士兵将他重重包围——

  不要,不要……

  我的喉咙里竟然发不出一点声音。

  “哐当”一声,城门终于闭上了。

  那个人,我是再也看不到了。

  我发了高烧,人事不省地昏迷了一天一夜,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徘徊:“苑斯音,你不能倒下,不许倒下!”

  手中一直握着娘亲给我的那方素帕,尽管被我揉的皱巴巴的,可是中央的那朵墨兰却仿佛嵌入了我的血液之中。

  拼着一口气,恍恍惚惚的,我终于站了起来。

  听将士们说,楚灵均的尸体被高芷国的战马踩得血肉模糊,已经完全认不出原本的人形了。

  我抬头望向天空,就像望着那些曾经故去的人们。

  楚灵均曾经跟我说过,他本是金陵东街的一个小混混,该过着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有时和隔壁小孩打架,有时又和邻居大婶拌嘴的朴实日子。

  也许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最后会永远地留在了这里——乌峡城——一个距离金陵千里之外的地方。

  活着的时候,他因为假扮朱厚祯而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高贵与奢靡,现如今,也是因为假扮朱厚祯,他丢了性命。

  简直是成也朱厚祯,败也朱厚祯。

  还真是讽刺!

  我暗暗地握紧了拳头,就算是为了这些死去的人,我也一定要守住这座城。

  我将描来的高芷国军营地图摊开,与守城的将领们共同商榷。

  乌峡关地势险峻,是连通靳国与高芷国的要塞,在援兵还没有到来之时,若是此城被攻陷,那么高芷国士兵必将长驱直入。

  然而,这城俨然成了一座孤城,几乎到了弹尽粮绝、山穷水尽的地步。

  我有时立在城楼上,看着城内的一片荒芜,总是不自觉地陷入了低迷的情绪,可是我不能绝望,我要是放弃了,那么之前做过的种种努力,又算什么?

  我不想做一个没有信仰的人。

  我派人将城内的一些高芷国百姓绑在城楼上,这样无形地就会对高芷国士兵产生一种压迫的情绪。我心里明白,他们虽是敌国百姓,可毕竟是无辜的,但在残酷的、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战争面前,谁又比谁无辜呢?

  要不是逼不得已,我决计不会出此下策。

  高芷国的军队进行了接二连三的攻势,我没有在他们中间看到高未忧,只是远远地望见了高芷国的大将军坐镇指挥。

  大将军下令将许多炸药埋在了乌峡城的东西南北各面,若是还不能攻克这座城,他便要毁了它。

  “这是最后一次,我希望用生命来守护一座城。”

  我对乌峡城中的所有人承诺道。

  ***

  七月初九,夜。

  大雨滂沱。

  最后的决战。

  前几日,我想了一个办法,将乌峡的水聚到了一起,然后开关放闸,乌峡城恍若一座孤岛,四周都是或深或浅的汪洋,这自然就破解了那炸药的威胁。

  今夜。

  电闪雷鸣,像金蛇狂舞,刺破天际。

  大雨之中,那个人,终于来了。

  无需多说什么,因为语言已经显得过分苍白,望着他出现在我的眼前,仿佛十二年的光阴,弹指一挥间。

  两国的军队兵刃相向。

  “万岁!万岁!万岁!”

  援军来了,大雨中,将士们整齐地跪下,迎接他们的君主,就像迎接属于他们自己的宿命。

  朱厚祯穿着一身黑色的铠甲,却未曾融入这夜色之中。他深深地望了城楼上一眼,这目光中包含了太多太多的情绪,就在这一刻,他突然振臂一挥,万箭齐发。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

  他要毁了这座城,也要毁了我们的爱情。

  越来越多的士兵倒在了血泊之中。

  原来,朱厚祯迟迟不发兵,就是因为乌峡城不过是他的一个诱饵。

  当高芷国的士兵倾尽全力攻城时,朱厚祯抛出了这个诱饵,舍弃小本,然后在关键时刻来一个大伏击,让乌峡城与高芷国的铁骑同归于尽。

  脑海中突然回忆起他之前在云癫之上说的那句话。

  “在君王的心中,一个人,一座城都比不上整个天下,要做一个合格的君王,必须懂得取舍,哪怕再难,心里再舍不得,也必须选择。到头来,放弃的总比得到的多,这,就是君王的宿命。”

  漫天的火光之中,我久久地凝望着他,似是笑了。

  我想,他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

  夕阳西下。

  大片金色的余晖笼罩着大地。

  已经整整三天了。

  朱厚祯一人独坐于崖壁之上,看着林野间几乎是一寸一寸地暗了下来。他的脑中纷乱,像胡地八月的飞雪,怎么也理不清。他支走了所有人,只是在完成一个未竟的诺言。

  她会回来吗?

  她会回来吧。

  不过没关系,朱厚祯很清楚,无论有多久,他都会一直等待着她,这就够了。

  也许是等待已经形成了习惯,他都有些佩服自己的耐心,从小到大,他曾经得到过太多,所以,他对所有东西都不甚上心,唯独爱她这件事情,他甘之如饴,十二年的时间,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耐烦。

  也许挂念一个人,那人就会长在心上,然后在无边无际的梦里结出果实。

  卫小蔓那日对他说:“苑家与卫家有血海深仇,我只能算在苑斯音的头上,这不能怪我。缪桑蛊毒是卫家的家传之秘,那日在军营时,我已经悄悄地种在了苑斯音的身上,如果你不与她分开,那这蛊毒便会发作,任你是天罗神仙,也无济于事。”

  “非要这样吗?”朱厚祯逼近她,一双眸子像夜里的寒星,即使他是六军主帅,即使他是天之骄子,到底也有无能为力的事情。

  比如母后去世,比如,她的蛊毒。

  他沉吟了一会儿,几乎是决绝道:“卫家对苑家的仇恨,你就统统算在我的身上吧,无论你怎么对我都可以,我警告你,不要为难音音,她是我的底线。”

  “音音?叫的多亲热啊!你这样护着她,我却更要为难她了,”她顿了一下,似是陷入了回忆,“从前,我的父亲、大哥,他们都是这样护着我的,可是苑家,却合起伙来毁了我的人生,毁了我所拥有的一切,叫我如何不恨?朱厚祯,其实我们很像的,都是从云端跌落到地底的人,这世间,没有谁比我更能懂你了。你救了我,我本该报答你的,可是,你却阻止不了我恨苑家的每一个人。苑斯音的一切我都要夺过来,包括你的人!”卫小蔓的双拳逐渐收紧,连指甲都快掐进了肉里。

  “你到底想干什么?”朱厚祯眼眸微眯,目光冷冽。

  “我也没什么过分的要求,这样吧,只要你与苑斯音分开,娶我为妻,我便用祖传秘法杀死那蛊毒,如此,苑斯音的性命,便得以保全了。”

  “你这是在威胁我?”

  “就算是吧,”卫小蔓冷冷一笑,“要知道,天下间,这蛊毒只有我一人能杀死。”她拿出了一个近乎透明的小瓶子,里面装着一只像白蚕一般大小的虫子。

  这虫子,就是传说中的缪桑蛊毒了。

  这是一道两难的选择。

  朱厚祯不想娶卫小蔓,可是也不想让他的音音受到伤害。

  神医老头郑金说,这蛊毒一经发作,中毒之人便会受到非人的折磨,疼痛万分,可是这虫子若是每天能以其心爱之人的血来蓄养,中毒之人便会与常人无异,甚至都不会发觉自己中毒了。只是这方法对供血之人伤害极大,长年累月下来,便会血气不足而亡。

  也就是说,中毒之人虽然保全了性命,却会永远失去自己最心爱的人。

  朱厚祯选择了用自己来当药引子。

  军师柳无为知道后,只是仰天长叹了三声,“无为可以帮助主上骗她离开,可是主上执意如此吗?天下大同就在眼前,主上真要用自己的性命做赌注吗?”

  “一人之重,天下人之重,君为轻,我不能放弃他们,也不可能背叛自己的真心去迎娶卫小蔓,可是,我总能决定自己的去留吧。”

  柳无为痛惜地摇摇头,“如今之计,只有让苑姑娘彻底死心,无为倒是有一条计谋,可是这计谋也需要主上的配合。”

  于是,他们便伪造了一份前皇后的求救信,字字诛心。这信果真让她难以接受,自己心心念念的人竟然会如此冷血,她伤心地离开了。

  那一日,朱厚祯并没有去什么偏城,只是眼睁睁地看着她上马,黄沙漫卷,她的影子一点一点地变小。

  直至虚无。

  他伸出手,那只手臂却定格在半空中,伸向她离开的地方。

  也许,他是再也抓不住她了吧。

  她就像一只飞鸟,是属于自由的,而他,就是那一片被点亮的港湾,飞鸟总有一天会飞走的,那港湾,却残留着飞鸟在时的温度。

  于是,便开始无止境地割肉放血,可是却敌不过,他乐意。

  为她疯,他乐意。

  为她傻,他也乐意。

  这是他的逻辑——不需要任何一个人明白,包括她。

  这些都是他深藏于内心深处的秘密,他的付出,她不需要知道,因为他不想让她难过。

  她毕竟还是爱他的,因为他的血,是有用的。

  除夕那天,独立与城楼之上,他好像在茫茫的人海中搜寻到了她的影子。

  是错觉吗?也许是太过想念的缘故吧。

  那时的他,已经与她分开了整整三百七十一天了。

  时间一天一天地过着,他一天一天地数着,脑海里时常回荡着她的样子。人一辈子会遇到多少人呐,恐怕数也数不清吧,可是与自己息息相关的却是屈指可数,还不包括这其中有的人能活在现实里,有的人只能活在回忆里。

  不早的时候,他独自下了城楼,换上一身便服,不知为何便来到了前兵部尚书府。

  这里是他涅槃重生的地方,也是他与那尊贵的过去一刀两断的地方。

  当他还是小六子时,便一直默默地守护着她。她难过,他也会难过,她开心,他也会开心,就这样一直傻傻地,毫无存在感地,卑微地爱着她,他也觉得很幸福。

  起码每天都能看见她,不是吗?

  可是后来,连看她一眼都是奢望了。

  门前晃过了两条人影,他一眼就认出了她……还有,那个冒充了他十二年的人。

  朱厚祯总觉得,自己的感觉一向很准,他有预感,那个傀儡对她有意,他会代替他照顾她,这样他就可以放心了。如果日后他真的死了,她也许只会哭一场,然后骂一声“乌龟王八蛋”,就像她离开时的那幅画,因为在她的心里,他是个为了权力不择手段,甚至连自己母亲都可以牺牲的绝情之人了。

  谁知道,事情后来会有了转机。

  缪桑蛊毒对他血的需求量越来越大,郑金告诉他,在雪魄森林里有一种叫魅影花的宝物,可以暂时抑制住缪桑蛊毒的毒性,他去寻找魅影花,却遇到了刺客,就在千钧一发的时候,她却来了。

  他与她一同被困在雪魄森林的云巅之上。

  她缩成一团,背过身去,肩膀在颤抖,他知道她在哭,却只能用余光去注视着她,然后压下所有情绪地说了声“再见”。

  再也不见。

  看着她掉下悬崖,他的心也死了,只觉得浑浑噩噩,都说哀莫大于心死,可是一个人真的很难过很难过的时候,连哭都是一种奢侈。在得知她没有死竟然被掳走到高芷国时,他第一次正式地见到了那个人。

  那人有一个好听的名字。

  楚灵均跟他说,他自请最后一次装扮成朱厚祯,去高芷国营救她。

  “这一切的因果,谁又能说得清呢?出来混,迟早要还的。我成了你的影子十二年,这一次,就让我最后一次当你的影子吧。”

  朱厚祯永远也忘不了楚灵均的眼神,他的神思好像飘到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他说:“她的人生,只能是最好的,怎么能凑合?这最好,也只有让她最爱的人才能给她,你若是这辈子敢负她,我楚灵均就算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他又说:“我这一辈子,都在演一场虚无的爱情,还好,最后,我终于找到了自己——一个爱她的自己。”

  这是他与他的第一次对话,也是最后一次对话。

  后来,她被困在了乌峡城内,危在旦夕。

  朱厚祯知道她在拼死守护这座城,就像守护自己的信仰一般。他派人没日没夜地从荒郊挖了一条直通城内的地道,就在两军决战的最后一夜,那地道终于挖好了。

  他派薛有风指挥城内百姓安全撤退,自己亲自来到了城下。

  她竟以为他是放弃了自己,就连看他的目光也很是迷离,突然,她扯开了一抹凄艳的笑容,就连她自己也不十分明白这笑容的含义,也许是玉石俱焚,也许是同归于尽。

  玉是她,石便是这座城。

  永远也不可能是他朱厚祯。

  她又一次误解了他。

  不过有惊无险,他终于从死神的手里抢下了她。

  也许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座孤城,这是我们必须坚守的东西,这城里也许放着权力,也许放着爱情,又或者兼而有之。

  可是这孤城却谁也不能进,谁也进不了,唯有死亡能将这城永久地锁上。

  盛大的婚礼上,在万千道目光中,他接过了她的手,与她相扶着跪下。

  这一刻,他不知等了多久,久到连他自己都数不清了,都说一个人最难看清的便是他自己,糊涂一点,马虎一点,也许这辈子便会舒服一点,可他偏偏却是一个异类,这些年来,他一直活得很清醒,清醒到每一个日夜,每一刻悲欢。

  每一个日夜里有她,每一刻悲欢里也有她。

  就在礼成的那一刻,城楼下突然起了骚乱,那人的轻功极好,像一缕青烟,一眨眼就飞到了城楼上。

  定睛一看,竟然是净忧。

  高芷国的净忧。

  他看到了他们,只是矮身跪下,面色灰白,嘴唇干裂,眼神中透露出了空洞与悲哀,净忧对她哀求道:“音姑娘,求求你,救救未忧君吧!如今正是万分危急的关头,若是姑娘束手旁观,未忧君便要驾崩了!”

  净忧见他们不说话,只是重重地磕了几下头,连脑门都磕出血来了。

  “高芷国王族本就流传着一种疾病,未忧君这些年能平安度过,全是姑娘仰仗幼时送他的猫眼石续命,可是如今猫眼石被毁,未忧君危在旦夕!音姑娘,未忧君一生孤苦,无依无靠,就当净忧求你了!”

  他一下一下地磕着头,惨烈无比。

  “别这样,你先把话说清楚!”她虚扶了他一把。

  净忧用布满灰尘的袖子抹了一把脸,哭丧着道:“净忧早就听未忧君说过了,音姑娘不同于常人,你若是能把猫眼石复合,那未忧君便能保全性命了,未忧君如今昏迷不醒,可是即使这样,他也不许净忧来打扰姑娘的婚事,事情已经恶化到了这一步,净忧实在是走投无路了啊!还请姑娘大发慈悲,救救他,救救他吧!”

  她的目光很是犹豫不决。

  城楼下聚满了人,他们全都探着脑袋,密切地注视着城楼上的一举一动。

  朱厚祯知道她在顾虑些什么,如果她现在去救高未忧,那么这金陵城中千千万万的百姓会怎么想?恐怕会打心眼里瞧不起他吧。

  因为他现在是皇帝,一个万人之上的存在,在新婚之日,新娘子却和人跑了?旁人才不管这“跑”是和小白脸私奔还是去治病救人呢,他们只会关注“跑”这个事实。

  朱厚祯知道,自始至终,高未忧都像一个迷路的孩子,他做错了许多事,可是他毕竟没有伤害过她,如果她这次袖手旁观,说不定会一辈子背上这个沉重的枷锁的。

  而他,不想让她后悔。

  朱厚祯拉住了她的袖子,眼神突然变得极淡,像晕开的墨水,他沉吟了一下,终于说:“去吧,这一次之后,你与他,便再也不相欠了。”

  “可是我走了,你怎么办?”她摇了摇头,反手握住了他的手背,“我怎么能在此刻扔下你一个人收拾这乱摊子?”

  “我顶得住压力。”朱厚祯朝她笑了一下,用手指摩挲着她的手心。

  她有些难过地松开了他的手,似是妥协了,很认真地说道:“等我,就三天时间,三天之后,我一辈子都不会再离开你了。”

  一辈子,多么美好的字眼……

  朱厚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强迫自己的手指一点一点地松开,说:“好,我等你。”

  我等你,这是他对她的承诺。

  其实他没有告诉她,从小到大,他真的很害怕等待别人。

  小时候,皇爷爷带他去狩猎,看到一只灵敏的梅花鹿,他要他等他,自己独自去追,朱厚祯傻傻地站在原地等,没想到那一面,却是永别了,他失去了最疼爱他的皇爷爷。

  后来,母后要他等待,要他先走,不久她就能离开帝宫去与他汇合了,可是,他最后也没有等到自己的母后,只是等来了她的死讯。

  所以,他真的很害怕等待。

  在他的心里,等待,换句话说,就是失去的开始。

  夕阳的光芒渐渐地收拢,就像鹏鸟的羽翼,扶摇直上九万里,渐渐地,收起了所有的光亮。

  朱厚祯仰头喝了一杯酒,这酒很淡,淡到压不下他心里的苦。后面有窸窣的脚步声,他心中登时一喜,猛地回头,却见到了蝉羽。

  眸子有片刻的灰暗。

  蝉羽端着一个木盘,上面摆着一些饭菜。

  她皱眉道:“主上,您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这样下去身体会垮的。”

  朱厚祯苦笑了一下,“这些年来,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蝉羽,你也应该有自己新的生活了,不是么?从今以后,我再也不是你的主上了。”

  “主上……”

  蝉羽重重地吸了一下鼻子,流连了许久才转身离开,在夕阳的余晖下,留下一个落寞的剪影。

  如果非要死心了才能放弃,朱厚祯不介意让她死心。

  毕竟,他的真心,只有一颗。

  又过了一会儿,背后传来了轻盈的脚步声。

  朱厚祯已经微醉,所看到的景物都好像笼上了一层雾气,所谓雾里看花,上下浮动,万事万物都有些晕乎乎的,余光瞟见那木盘像长了脚似的飘到了他的身边,不禁喃喃道:“不是说过了吗,蝉羽,这辈子,我的心里都容不下别人了。”

  那人没有走,只是慢慢地蹲下了身子,从后面环住了他,下巴落到了他的肩膀上。

  一滴热泪滑落,打在了他冰凉的脖子上。

  身子一愣。

  他转头看去,她的美眸明明染上了笑意,却含着泪,这一眼,竟美得不像真人,眼珠里倒映的,是他的影子。

  晚霞如火,就像那九天之上的凤凰花,在她身后大片大片地绽放着。

  天地之间,仿佛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女子一身火红的嫁衣,不知灼了谁的眼睛,他一时竟有些怔忪。

  “你在这里干什么呀?”她问道,手指情不自禁地拨开了他额前的乱发。

  他揉了揉眼睛,脑袋里竟有些片刻的空白,终于,他还是笑了。

  “我在等你啊。”

  一辈子,够不够?

  都说人的美貌可以倾国倾城。

  倾了哪个国?倾了哪座城?

  不过是他心中的那座孤城。

  一人一剑,一花一叶,一星一月,一生……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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